（四）

      小裴又被小修约出去看电影了。宿舍里只剩下小赵一个人在看书。

小耿推门进了宿舍“打搅啦……”

小赵见是小耿进来，赶紧放下正看的书“想不到，你这大支书竟然有如此的闲情逸志，光临我们这陋室……”

要说也怪，这小赵是厂里不爱开玩笑有了名的人了，可不知怎么的，只要一见到这个不善言谈的姑娘，非得开上几句玩笑不可，要不然他好像就找不到说话的理由似的。而小耿倒也愿意听小赵的玩笑话，因为在小赵的玩笑话里，时不时得透着幽默，和一些哲理。这两个都不善谈的人，倒也能够彼此欣赏，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可是超龄团员……”小赵又逗了一句。

“平时没见到你和谁爱开玩笑，”小耿被小赵说得有些脸红“怎么一见到我就胡贫……”她故意绷着脸“没有一点老大哥的材料……”

“连个尜都削不出来了，还作什么老大哥！”小赵话说得很随便“我们家有句古语，叫：哥哥逗妹子，快乐一辈子！”。

“别贫啦，我今儿来可是有正经的事儿！”小耿很严肃地对小赵说。

“你会找我有什么正经事儿??我又不想重新入团。”小赵仍旧和小耿开着玩笑。

“又贫。”小耿不得不再一次绷起脸来对小赵说“我是来和你交换一下看法的，”她看着小赵，见他又要说话，怕他再次插科打诨，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对小裴和小修的事儿，是什么态度？”

      “我……”小赵见小耿提出了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便觉得应该严肃对待“我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因为他不好回答小耿的问题，所以来了个迂回。

“真是的，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她冲小赵苦笑了一下，侧脸看着窗外，晚霞映在窗棂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余晖，便独自在内心叹息了一声：“晚霞无限好……”她收回视线，表情深沉，美丽的大眼睛里透着机敏。她双唇紧抿，望着小赵，沉默了片刻说：“小修和小刘的事，我想你是很清楚的。小修的情况你也了解，你更知道现在厂里厂外的有多少人在追她，可为什么却偏偏要和小裴这个外地的人……”

“这……”小耿的话说到点子上，可以前小赵并没考虑这么多，而小耿说的这些，他心里虽然知道一些，但并不是了解得十分清楚，所以要让他一下子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你们对小修并不十分了解。”小耿沉思了片刻“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在这件事上多替小裴考虑一些，你毕竟是过来人，遇到的事儿比他多，经验也多。”小耿的话说得很诚恳。

“我……”小赵有些犹豫“这谈恋爱的事儿……”

“当然，这主要看小裴。但小裴为人老实，厚道，这是他的优点。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这……”从小耿的话中，小赵似乎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

“在这件事上，你应该替小裴把把舵，而不应该推波助澜，你们毕竟是好哥们儿。”

“我……”小耿的话让小赵一时很难回答。他想否认，可又觉得又是难以否认的。

      “小修去了文化馆，”小耿突然转移了话题。

“业余的，”小赵赶紧解释“只不过是在下班儿后或歇班儿的时候，到文化馆里参加一点活动，这是好事儿??丰富群众业余文化生活嘛！”

她看着小赵说“听说是你给办的??这件事儿，对发展他们的关系似乎有好处……”小耿若有所思的看着小赵“可你却忘了另一面，”她见小赵脸上露出差异的表情，便放缓了口气对他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防止小裴步小刘的后尘……”

“有那么严重吗……”小赵对小耿的话有些怀疑。

小耿复又望着窗外说到“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就算是替古人担忧吧。”她看了小赵一眼“但愿我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可我心里却有一种预感……”小耿知道，不管是她也好，小赵也罢，都是局外人。在小修和小裴恋爱这件事上，最多也就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别的你是左右不了的，你也无权左右，恋爱自由吗，这是党的婚姻政策。她之所以找小赵谈这些，是因为大家彼此是朋友，她不愿意看到悲剧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不愿意看到发生在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的身上。对于小赵，她知道那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话说到即可，说多了反而无益，所谓响鼓不用重锤。

      小耿走了，而小赵一个人却陷入了沉思。如果真的被小耿不幸言中，我这不是好心办坏事，落得个适得其反的结果，那可真的有点对不起朋友了。小赵回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无意间看到了小裴放在桌子上的书，心里一惊，“会不会……”小赵不敢往下想。如果真的小耿对小裴??他俩可是同上“电大”，天长日久，接触频繁，难免就……要不然，她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姑娘，怎么会频频关心起这件事儿来了。自己在这方面还没解决，她就张得开口，如果是那样……小赵不敢再往下想，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走，跟我玩去。”下班儿回到家的小纪刚进屋，他的同学便一步迈进了屋门，“上次我跟你说录音机的时候，你不是很想看看，开开眼嘛，今天就有个机会。”小纪一听可以见到录音机，自然是欣喜万分，转身便和他的同学出了屋。

“要不要给人家买点东西？”小纪问他的同学。

“不用，他们家什么都有。”他的同学冲他一笑，使他感到笑的样子有点怪，既有看不起自己，又有羡慕人家的复杂的表情，尽管是淡淡的，但小纪已经明显的感觉出来了。

他俩骑车来到一楼群中，停在一楼门栋面前，下了车后，他的同学一指“就在四楼。”

“不就是住在这很普通的楼群里嘛，至于有这么神乎嘛！”小记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小纪虽没有说出，但他的同学好像也有所察觉，心里不免有些好笑“呆会儿你一上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啦。”他俩锁好自行车，便进了楼。

楼道里和别的楼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堆放着零碎巴五的东西，那个布兜子装得鼓鼓的棉花套子，挂在墙上显得有些臃肿，不禁让人想起那肥肥的河马屁股。这纸盒子倒不小，里面很整齐的码放着蜂窝煤，尽管是摆在楼道里，但还是会使你觉得它的主人是一个很利索，或者是办事很讲究规矩，任何事儿都要整齐划一的人，“说不定是个因循守旧的主儿。”小纪心理乱嘀咕着。再看那个大木箱子里，零乱的装着满满的一箱煤球，尽管因装得过满，有的地方已经滑出，煤球散落在楼梯上，但有的地方却还有凹进去的地方，足见这装煤球的人根本就没把这煤当回事儿，只是很随便的倒在里面，别的根本就不理会“这是个大大咧咧，说话办事很随便的人。”小纪又在胡思乱想。

他俩小心翼翼的在楼道里绕行者，猛一抬头，竟然看到一辆自行车挂在墙上，看样子车的主人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要不然不会挂得这么高??恐怕是怕碰到过往的行人吧??还算有点替别人着想的意识。当然啦，堆得最多的还是那捆的一捆儿、二捆儿的劈柴梆子。反正楼道被堆占得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道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不是摆在楼梯上，就是挂在墙上，楼道中间所留的地方，仅仅够一个人行动，如果有上楼和下楼的人碰到一起，非得有一个人退回到楼梯的休息台处，两个人才能错过身躯，就这地方还免不了有身体的接触，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发生一些小小的矛盾，这大都是因为上楼和下楼的是一男和一女，而发出抱怨的绝对都是女的一方。如果上楼和下楼的人谁也不愿意退回去，互不相让，结果是谁儿也别想过去。“破家值万贯！”小纪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别看眼下没有用处，真要是扔掉了，到用的时候再找可就麻烦了??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特点吗？”他是在质问着自己，还是在……他说不清楚，反正每次到人家串门爬楼梯时，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太阳已经落山，天慢慢的暗下来，楼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堵塞着，阻挡着光线的穿透力，光线也已经开始变得暗淡。小纪和他的同学躲着楼道里堆放的东西，好不容易才来到四楼。“住在这个地方的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楼道里堆得比我们家住的还乱，最多也就是一个科级干部。”小纪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当、当……”小纪的同学敲着一家的门。他看了一眼，觉得这家的门口比别家似乎要好一些，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门口没有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已，但这已经显得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来了。

门开了。“呦，”开门的人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快，赶快往里请！”

小纪和他的同学被很有礼貌的让进了屋里。不进屋还者罢了，这进了屋一看，才相信了他的同学刚才说的话“到现在怎么还有没被打倒的资本家??人家那摆设，咱跟他一比就如同进了地狱一样，简直就没脸活着。”小纪暗自琢磨“除了在电影里还真没在谁儿看到过。”

“坐！”小纪坐在一个带着宽大扶手，上面包着水红色面料的沙发上。他很自然地坐下去，却像是没坐到底一样，屁股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以为自己把人家沙发的弹簧给坐断了，赶紧又抬起了屁股。

“怎么样，”小纪的同学笑着对他说“比你们家那木扶手的沙发舒服多了吧！”

同学的话让小纪心里很不舒服，暗自在心里埋怨他的同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一声儿，在外人面前出了丑。

“这是我的同学，纪武泽。”小纪的同学介绍着“这就是我的表哥，岳宇航，远洋运输公司的大副。”

小纪赶紧起身和人家握手“你是，海员？”小纪一听说对方是海员，便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心里边嘀咕“人家可是经常出国，开过洋荤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酒席没吃过，哪像咱们，除了那一亩三分地什么也没见过……”在小纪的眼神儿里有一丝明显的媚态。

“对，我已经干了十几年的海员了。”他回头看着小纪的同学“我表弟没跟你说？”

“啊，不，是我……”小纪的同学被表哥这么一说，赶紧解释道“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小纪的同学不好意思地对他表哥说道 “没想到，我这同学一听说你是海员，会紧张，所以就……”小纪的同学赶紧圆场。

岳大副从客厅的一个铁柜子里拿出两个铁罐子，用手一勾“啪”的一声冒出一股烟儿，然后递给小纪“给。”小纪本能的伸出手，因不知是什么东西，所以有些拘谨。

“这是饮料??外国的饮料。”小纪的同学对他说“就和我们的汽水差不多，喝吧！”他说着拿起另一罐儿，也是一勾，啪，的一声打开了，而后便喝了一口。

小纪这才放心的也学着喝了一口，可一喝到嘴里，差点没吐出来，他不明白，这外国人怎么拿着中药当饮料喝。尽管喝到嘴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强忍着。

“抽烟。”岳大副把一盒烟放在他表弟跟前“替我招呼客人。”

“表嫂和侄子呐？”小纪的同学问他的表哥。

“到她姥姥那去了。”岳大副对他的表弟说“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小纪的同学拿起烟对小纪说“这是外国烟，挺好听的一个名字，叫什么，噢，‘良友’还是美国烟呐。”小纪的同学洋洋得意地拿出一支递给小纪。

“这带嘴儿的烟倒是抽过，可这美国烟还是头一回看到??看起来中国和美国真是友好了，要不然谁儿敢拿美国烟出来，不打你个现行反革命那才怪哪。”小纪的想象力和联想力真是够丰富的，你说你个小小的老百姓就有这么高的觉悟，连中美关系都敢分析，真是了不起。

小纪的同学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这也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听说不用汽油，是用天然气。”

小纪点上后抽了一口，觉得这烟味儿和中国还真得不一样。

“有点臭味儿，是不是？”小纪的同学问他。小纪点了点头。

“表弟，吃饭了。”岳大副喊道。

小纪的同学向小纪摆了摆手，小纪便从沙发上站起来。“这烟还没抽两口，这菜怎么准备得这么快？”小纪感到有些纳闷儿。可当他来到桌子旁时，看到的却是清一色儿的罐头??用罐头招待客人是比用菜要高一个档次的。“我说这么这么快呐！”小纪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罐头都是外国的，因为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还是喝咱们自己的酒吧。”表哥说道。

“外国的酒喝不惯。”小纪的同学对他说“没嘛酒味儿”。

      “表哥，放段歌儿听听，那酒喝得才来劲！”小纪的同学向他表哥建议道。

“你以后还是少到我这来，要不然你就跟我学坏啦。”表哥边往外走边说“小心叫别人把你打成‘封、资、修’??落个‘崇洋媚外’的罪名可不是好玩儿的。”一会儿手里提着个像收音机大小的东西进来，但跟收音机完全不同。

“这就叫录音机，”小纪的同学对他说“双声道，四个喇叭的！”他冲小纪竖起大拇指“这是从外国带回来的。”

小纪一听是录音机，“总算是见到‘真佛’啦！”哪里还顾得上矜持了，还装什么，顾不得啦，激动地站起来，凑到表哥跟前儿，瞪大眼睛不错眼珠的看着。表哥放在桌子上，插上插削，一按录音机上的一个疙瘩，便张开一个口，表哥正准备将手里的一个长方形的塑料盒往里面放。

“那就是录音带，”小纪的同学对他说“也叫磁带。”

      “等……”小纪伸手拿过表哥手里的录音带，反复地观看着“这就是……”

      “对！”小纪的同学从他手里拿过来，用手一拨，盖儿便翻了过去，而后从里面拿出一个也是塑料的东西，便掖到了录音机里。

      小纪又从他同学手中拿过那个空的塑料盒，“从外观上看，怎么和小裴掉得那两盒一个样？”小纪又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着，除了这里面的一张纸上写的字不同外，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录音机的磁带都这样吗？”小纪问岳大副。

“对！”岳大副回答得很干脆。“愿不得呐！”小纪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要这个干什么用呐？”他还是想不明白。“这种录音机要多少钱？”小纪问岳大副。

“不是钱多少的问题，”岳大副看着小纪说“因为在咱们国内你根本就买不到。”

“买不到？”小纪自言自语地说道“买不到要这个有什么用？”小纪无意识的晃动着手里磁带的空盒。

岳大副见到小纪的动作，赶紧解释说“我说的是这种型号的国内没有，”他看了小纪一眼“但在国内如果你有路子，可以买到一个喇叭单声道的。”

“一个喇叭，还单声道？”小纪疑惑的看着岳大副。

岳大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牛弹琴的架势，赶紧以缓和的口气说道“反正都是听外国人瞎说着玩的，我也搞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