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堂会审尘埃落定
　　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崔刚玉荷是下午到县火车站的。他们下了车，到饭馆吃了饭，磨蹭一会儿，打个的把玉荷送到田家湾时，已是上灯时分。崔刚在车子里看着玉荷进了院子，才坐出租车走开。他准备到五里庄大表哥那里住上一阵子，把事情前前后后捋捋清楚再说。
　　玉荷下了出租车，给坐在车里的崔刚扬扬手，走进院子。家里变化不大，堂屋里电灯明亮，响着音乐，大概爸爸妈妈在看电视。她走进屋子喊了一声妈，把田妈妈唬了一大跳。田妈妈楞了一下，随即扑过来，抱住玉荷“儿呀，乖呀”地哭起来：“傻孩子，你跑哪里去了，可把妈想死了。”玉荷不觉也泪流满面，说：“我不是回来了吗，一切挺好的。”“妈妈天天做梦，不是梦见你少吃没穿，就是梦见你受人欺负。来，坐下，让妈看看，噢，瘦了，眼睛看上去还蛮精神的。”田爸爸没有言语，只是不断擦眼角。田妈妈喊：“老头子，快去给闺女下一碗葱花面。”田爸爸去下面去了，娘儿俩在屋里说个不够，亲个不够。
　　夜里，田妈妈和玉荷睡在玉荷出嫁前住的房间，娘儿俩有说不完的话。田妈妈说：“啥都甭想，先在妈这里休养一段，先养好身子再说。”她听玉荷出气有点粗，问玉荷身上多少日子没来了，玉荷说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因为在深圳身上老是靠后，也没有在意。田妈妈说：“怕是怀上了。”玉荷心里暗暗叫苦，随即又平和下来，说：“怀上就怀上，有妈妈在，怕啥？”田妈妈嗔怪了一句：“傻闺女。”问玉荷今后怎么办，心里到底是咋想的，玉荷说：“还能咋想啊，走一步是一步呗。从心里讲，我不想离开崔刚。虽然他有些毛病，但这一年多，我确实感到他人不错。”田妈妈感叹：“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雷打火烧不回头’。有你们吃亏受罪的时候。”
　　农村有了电话微信，小道消息更是传得神速无比。第二天傍黑的时候，刘福就得到了玉荷回家的消息，骑着摩托来看玉荷了。他站在玉荷床头，拿出两千块钱，说是让玉荷补养补养身子。玉荷靠在床头，说：“路走错了可以拐回去重走，人做错了怕是回不了头了。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回去吧，回去和姐姐好好过日子。”刘福想解释，嘴努了努始终没有说出话来。一个大男人，憋屈得眼里噙满了泪水。
　　崔刚在大表哥家住了些日子，见了一些该见的人。他托人给玉竹捎信，说他回来了，想回家去。玉竹态度强硬，不予理睬。他没有办法，只得求助村委会村妇联。恰好村上当政的是一个大学生村官冯明珠。冯明珠二十六岁，省政法大学毕业，在村里担任村长兼妇女主任。在大学期间，她选修了婚姻家庭和妇女权益保护的课程，这对于她在基层处理婚姻家庭纠纷保护妇女儿童方面很有帮助。她接到崔刚的求助，认为这是一次普法教育的好机会。她和村支书老李调解委的老郭商量了一些，决定帮助崔刚调解家庭矛盾。
　　一天，崔刚玉竹的家庭矛盾协调会在村委会会议室召开。参加协调会的有冯明珠，老李，老郭，崔刚，玉竹，还有崔刚的爸爸妈妈。玉竹抱着丫丫，沉着脸坐在门口。崔刚羞愧难言，低着头坐在后墙。崔爸爸崔妈妈也局促不安，不敢正眼去看玉竹。冯明珠先做了个开场白：“今天，我们大家聚在一起，是调解崔刚和田玉竹的家庭矛盾。起先，崔刚犯了个大错误。现在回来，愿意回归家庭······”
　　“啥？回家？”玉竹勃然大怒，霍地站起来，不客气地打断冯明珠的话，语气斩钉截铁，“门都没有！以后但凡说这个事情，免谈！”说着，拉起丫丫，气冲冲地走了。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楞住了。老郭想强行喊她回来，冯明珠摆摆手，止住老郭，笑笑说：“是我们工作没有做细，不怪她。在这个事情上她受了委屈，想想可以理解。大家先回去，我们再做做工作，相信生米会做成熟饭的。”
　　第二天，玉竹正在家生闷气。刚才，刘福来过，她大骂了他一通，生生把他骂走了。她听说刘福去看玉荷的事情，骂刘福：“你是想脚踩两只船还是想吃回头草？绕这样，我哪一天抱着石头跳河，让你们老刘家断子绝孙。”刘福说：“我只不过去看看他，也怪可怜的。不管咋说，她是你的亲妹妹。”玉竹气不打一处来，“亲妹妹，亲妹妹能干那事？别的事好说，你要是想惹我不高兴，你试试！”刘福连忙缴械投降：“姐，啥都听你的好不好，别动了胎气。”玉竹怀孕四个多月了，已经显山露水了。刘福怕再惹玉竹生气，扯个把子逃跑了。
　　“玉竹姐姐在家吗？”
　　门口有人说话，玉竹一听是冯明珠的声音，忙起身迎接。冯明珠拉住玉竹的手，说：“玉竹姐姐，说真的，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美人了，任那个明星也比不上。你看看，这眼看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脸儿油红水白，皮肤紧致圆润，没有一点瑕疵，真是不多见。”
　　玉竹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主任，那一天我不是冲你发火。”
　　“知道，知道。我一来到大王庄工作，就听说村里有一个好媳妇，能干，贤惠，通情达理。”
　　玉竹把冯明珠让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两个女人坐下来拉家常。
　　冯明珠说：“玉竹姐姐，你不要嫌我烦，给村民排忧解难是我的工作。咱把理儿说透，想你会想通的。崔刚是犯了错误，现在回来，咱是不是得给他个机会，让他融入社会，融入家庭？假如不给他机会，他破罐子破摔，在外边犯了事，是不是对咱的社会对咱的维稳局势不利呢？”
　　玉竹静静听着，冯明珠继续说：“你不想和崔刚复合，想和刘福过，咱支持你。但凡事都得做得合理合法不是？这你就得和崔刚离婚，再和刘福结婚。这样，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奔小康。”
　　“说到离婚，这就牵涉的财产分配，子女归属。比方房子归谁呀，存款、家具、电器归谁呀。离婚时，崔刚有错在先，你可以提出要求，可以多分，崔刚可以少分或不分。丫丫归谁抚养，对方该出多少抚养费。没事不挑事，有事不怕事。问题出来了，总归是要解决的。离了婚，各过各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在大学时一个老教授给我们说：和生死比起来，世上什么都不叫事儿。房子、财产，和人比起来都不算事儿。你和玉荷是亲姐妹，和崔刚曾经是五年的夫妻，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呢？”
　　说着说着，玉竹大哭起来。哭了一会，止住泪，说：“啥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气儿不顺。凭啥他抛妻弃子不受惩罚，而我要白白受苦？”
　　冯明珠安慰她说：“为什么不受惩罚？他深圳打工吃了不少苦，不算惩罚吗？他的名誉受损，不算惩罚吗？离婚分配财产时，他还要受到惩罚。不怕，世上总有公道在，他不会不受惩罚的。”
　　玉竹说：“主任，我听你的，事情该咋办咋办。谢谢妇联和乡亲们的支持，我玉竹感激不尽。”
　　崔刚和玉竹的协调会第二次在村委会举行，参加的人和第一次一样。崔刚诚恳地向玉竹认错，赔礼道歉。经过协调协商，双方很快达成协议：一、崔刚和玉竹离婚。二、家里房子归崔刚，存款和其他财产一律归玉竹处分。三、丫丫归玉竹抚养，崔刚每月出三百元抚养费。丫丫长大的时候跟谁，听从她自己的意见。
　　不几天，崔刚和玉竹到处乡民政办理了离婚手续。跟着，刘福和玉荷也办理了离婚手续。
　　二月二，玉竹和刘福结婚。那一天，刘福的接亲车队用了四辆轿车，一辆东风大卡车。玉竹一身大红，凤冠霞帔，由一个接亲媳妇和芳青陪着，坐在中间的一辆轿车里。大卡车上，装着柜子桌子各种家具，满满的一大车。两墩五十管的炮仗点响，惊天动地。大卡车的后车厢上，拖了两挂万头大鞭。车子开动，鞭炮咚咚咚作响，满街硝烟弥漫。看热闹的人群站在街边，眼瞅车队离去，神情各异。两个老汉悄悄议论，一个说：“咱大王庄过去是娘家嫁闺女，现在是婆家嫁媳妇，我咋觉得哪不对劲呢？”一个说：“现在的年轻人······咳，没法子说呀！”
　　等刘福的车队开出村子，崔刚才打开大门，进了院子。人去楼空，少了平日里的整洁和温馨，多了几分凌乱和凄凉。他打开堂屋门，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是沙发、大衣柜、大床还在。大衣柜里，他的衣服也全在，还有两套崭新的被褥。他知道，这分明是冲玉荷的面子。他进厨房看看，见刀铲锅灶整整齐齐摆放，一应俱全。再看看自己的工具房，钻豹摩托、木工机床，斧头、锯子、凿子也全纹丝未动。院子里，鸡子猫狗都在。猪圈里，还有八只半大猪崽子，喂得滚瓜溜圆。他感谢玉竹心地善良，不肯“赶尽杀绝”。回到爸爸妈妈院里，爸爸妈妈催他赶紧去看玉荷，不要“竹签子担担子，一头抹了，一头脱了”。崔刚笑笑，说不会，但还是掂了些礼品，骑上摩托去了田家湾。
　　大王庄离田家湾一共十几里路，也就一踩油门的功夫。田家湾已是浅山地区，到处是连绵的丘陵。崔刚沿着乡村公路爬上一个山包，田家湾就在眼底了。崔刚停住摩托，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歇脚。他要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理一理，想想清楚，想想该对玉荷怎么说。说实话，他在玉荷面前也有了危机感，真不知道下一刻玉荷想什么做什么。
　　田家湾坐落在一个山包下，山包呈簸箕之势，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按阴阳师的说法，田家湾的地势叫做“美女晒羞”。仔细看看，确实像一个裸体女人岔开腿在晒太阳，令人脸红。阴阳师说田家湾出美女，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出一位“娘娘”。娘娘没有出过，出过个把高官夫人和几个县乡妇联会主席倒真。不过，田家湾的女孩子个个水灵、漂亮、聪慧，是公认的美女之乡。
　　崔刚熟门熟路，摩托车在大门口息了火，推进院子。田妈妈正在堂屋门口，他给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玉荷的闺房里。玉荷正在睡觉，看见崔刚进来，问：“你来做啥？”崔刚说：“来看看你。”他坐在床边，玉荷把脸扭过去，不去理他。两个人相对无言。停了一会，崔刚说：“玉竹已经办了事，到刘庄去了。爸爸妈妈的意思要咱俩也快点办事······”玉荷打断他，说：“谁要和你办事？咱俩桥归桥才，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再不相干。”玉荷的话，像刀子在崔刚心里划了一下，他脸扭曲了，说话也不连贯了：“玉荷，你······要这样说，我崔刚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不想像姐姐一样，时间长了，惹你不耐烦了，再受你的糟践。”“我发誓，今生要是敢对玉荷不好，天打雷击，永不超生。”“真的？”“真的。”“那你说说，区桃花是怎么回事？”崔刚长长出了一口气，苦笑说：“天地良心，我给区桃花啥事没有，她只不过对我放了两个媚眼，我不稀的理她。”“真的？”“真的。”“不哄人？”“哄人是小狗。”玉荷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还男子汉大豆腐呢，这么不经逗。从实招来，今个来干啥？”崔刚转身从一个纸袋里掏出一个红绒烫金的方盒子，打开，拿出一对翡翠镯子。玲珑剔透，绿个莹莹。玉荷也是跑过深圳见过世面的人，在市场上，少说也值十万八万的。崔刚说，这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从太奶奶那一直传到妈妈那。玉荷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我恐怕经受不住。”崔刚认了真：“莫说一对镯子，要我的命，拿去！”崔刚单腿跪地，双手捧着镯子，说：“田玉荷小姐，嫁给我吧！”玉荷嗔笑着，伸出双手，让崔刚把镯子给戴上，说：“好吧，姑且答应你。不过，这还不做数，你还得在众人面前向我求婚。结婚的时候，我还要穿婚纱。”崔刚说：“我的姑奶奶，别说婚纱，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说话，我也去给你摘回来。”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子，一点不假。明明知道是假话，她偏偏受用得很。
　　救灭了后院的火，崔刚放下身子，一心一意地去办木工厂。厂址选在大王庄街中心原大队铁木社大院。因为土地到户，大队铁木社早就散伙了，现成的一个大院子，几十间厂房，灶房，住房一应俱全。资金筹措也非常顺利，表弟打来二十万，爸爸那凑了三四万，大表哥那凑了两万，师兄师弟给凑了四五万。这些钱，启动资金足够了。于是，装修房子，架设电路，购买机器，添置设备，忙得不亦乐乎。人员上，崔刚的两个师兄弟加入进来。这两个人都是熟练木工，能够独挡一面。还有崔刚的两三个徒弟，专管下料、装卸，干些力气活。崔刚掌管全面，兼管设计、雕花什么的。崔爸爸坐镇中军，监管质量、安全。每天到处走走看看，指导指导。崔妈妈天天也到木业厂来，专给大伙做饭送水。玉荷也不时过来，给崔妈妈择菜洗菜，打打下手。村委会冯明珠过来，送来三万块钱的无息贷款，表示祝贺和扶持。一时间，木工厂如热锅烹油锦上添花红红火火地运转起来。很快出了产品，一批实木沙发、柜子上市，在市场上得到好评。
　　有两个崔刚原先没有考虑到的细节，给了他想不到的惊喜。一个是他的一个堂弟，正在上大四。建议他购置电脑，建一个网站，从网上搜集信息，图纸样式，网购网销。并且义务给他操作这一切。这一项，无疑给木工厂插上了翅膀。一个是玉竹托刘福捎过来两万块钱。说自己带过去的钱和刘福一起扣了四亩蔬菜大棚。钱还有富余，送过来点钱支持木工厂，要不也像其他人一样，给丫丫算成股份也成。崔爸爸当即说：“丫丫是崔家的骨肉，崔家的产业自然有丫丫的份。这钱写上玉竹的名字，算成她的股份吧。这孩子有情有义，对咱崔家也算有功有劳。”崔刚自然同意。事情过去了，怨恨消散了，他也时刻记着玉竹过去的好。
　　忙里偷闲，五一节的时候，崔家举行了一个简单又不失庄重的婚礼，把玉荷娶回家。崔刚不失言，给玉荷穿上了市里婚庆公司最好的婚纱，成为大王庄历史上最漂亮的新娘。
　　玉荷过门后，常去姐姐家，有时候带丫丫过来住。刘福玉竹常常带一些时令鲜菜过来，看看崔刚和妹妹。崔刚也时常送一些新巧家具过去，两家人融洽如初，甚至比从前更加亲热了。
　　大王庄的老年人说：“冤家，冤家，不是冤家不成一家。夫妻姊妹，前世今生总是有定数的。”　也正是： 
　         世间奇事岁岁有，今日生发有缘由。
　　       姊妹择婿重组合，婚姻家庭跟潮流。
　　       继往开来德为先，上善若水不胜收。
　　       细细记述细择理，诸君听我说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