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家家事（短篇小说）

                 二

爱爱的泼实能干是出了名的。一个下午，她拉开架势大干一场。先洗衣服被褥，把一台双缸洗衣机搬到院子中间的压水井旁，用压水井往洗衣机里添。放水也很方便，脏水直接流到甬路边上的水槽里，流出院子，流到大街边的污水沟里。他们父子床单被罩大大小小十几条，衣服长长短短几十件，一遍一遍地洗，一遍一遍地涤。原来葡萄架边上有两根搭衣裳的铁丝，不够了，她又从菜地里两根半截水泥杆子上扯了两根绳子。花花绿绿的衣物像万国旗一样飘了大半个院子。洗着洗着，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些衣裳中，壮壮的衣裳多，杨怀义的衣裳少。而且壮壮的衣裳多是名牌，纯棉的纯毛的居多。杨怀义的衣裳几乎全是杂牌子，大多是化纤产品。看到这些，她眼睛湿润了，感觉出“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分量。洗完衣物，她把壮壮父子的鞋子拾掇出来，一双一双刷干净，摆在堂屋台阶上。干完这些活，她又开始打扫擦洗屋子。她端来一大盆温水，把桌椅板凳门窗玻璃统统擦洗了一遍，把旮旮旯旯的灰尘细心地清除干净。屋里屋外立刻显得光鲜亮堂起来。做完活，她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开始做晚饭。她把中午的剩菜倒在一起，烧了一个杂合菜。又炒了一个小油菜，烧了稀饭，热了馒头。一切收拾停当，才听见大门响，杨怀义回来了。

杨怀义今天特意下班早一点，到饭馆要了两个菜，一个粉蒸肉，一个宫爆鸡丁。要了两样甜点，一个百合莲子汤。他听饭馆老板娘说，这个汤女孩子喝了美容。饭菜摆到桌上，爷儿俩开始吃饭。吃饭中间，杨怀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款折，递给爱爱，说：“人家孩子订婚三金是少不了的，咱没有顾上。这点钱给你，想买点啥自己买。”爱爱把存折推过去，说：“我有钱花，这几年俺村上搞刺绣搞编织我也挣了不少钱。”杨怀义说：“拿着，要不给你爸爸妈妈买点东西。”爱爱说：“我爸爸承包村里的鱼塘一年挣十几万，他也不缺钱。”杨怀义见爱爱坚决不要，说：“我把折子放到壮壮屋里的桌子抽屉里，你想买东西时好用。”

正说话间，梅梅来了，邀爱爱去和她作伴。爱爱说：“你等等，我把碗筷洗了。”三下五去二，洗了碗筷，下了台阶，回身交代：“大，今晚上天晴着，洗刷的东西别收了，明天一天保准全干了。”杨怀义答应一声，她跟梅梅走了。杨怀义站在门口，看看院子里的阵势，心里感叹爱爱的能干，换做别人，这分明是二天以上的工作量。

过了小雪是大雪再就是冬至，说着说着就是新年了。爱爱十天八天一趟，像织布梭子一样来回跑着。有时候给老杨带点新鲜鱼虾、莲藕，有时候带点菜蔬，改样的饭食。老杨也给艾爸爸艾妈妈回赠一些烟酒糖果红枣枸杞之类。办年货的时候，艾爸爸一下子给老杨送来一百多斤大鲤鱼，慌得他连忙分散。亲戚四邻，一家分一点，不然坏了岂不是暴殄天物。正月初二，老杨代表儿子去艾家走亲戚，艾爸爸整了满满一桌子菜，两亲家好好痛饮了一场。席间说得最多的，还是孩子们的事。东东来信了，说他已经分到连队了。往后还要复习高中的功课，考军事学院。年轻人志向远大是好事情，大家都为他高兴了一回。

出了正月，雪雨绵绵，天气冷嗖嗖的。杨怀义从师傅那里接手了木业社。师傅恩情重，半赠半卖，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一些费用。说是钱财如粪土，只想让他把手艺传下去。他忙了好大一阵子，可能是饮食不周，饥一顿饱一顿，加上天气阴冷，湿气浸身，一下子就病倒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沉重，不想饮食，多梦失眠。医生说是得了病毒性感冒，加上工作劳累，思虑过度，人一下子就倒下了。要想好得快，一要吃药，二要保养。爱爱得到消息，连忙过来照看。女孩家心细，先在家里生上炉子，把家里弄得暖暖的。每天变着法做一些清淡的饭菜。衣裤洗得干干净净，在火炉上烘干，让公公穿得舒服些。为了照顾方便，爱爱睡在壮壮的床上，住在家里。半夜听见公公咳嗽，忙起来端水送药。这样衣不解带照顾了十多天，杨怀义才慢慢好起来。

病好一些的时候，杨怀义放心不下，还时常到木业社转转，有时候爱爱也跟过去看看。木业社在村子西头，院子很大。一排大车间，两个小车间。大车间是做普通家具的，小车间是做红木高档家具的。头上几间房是杨怀义的办公室、家具设计室、质量检测室。你还别说，十几人的小厂子，还有两个大学生呢。这几年市场上需求旺盛，特别是高档家具。木业社本着诚信第一质量第一的原则，产量并不大，利润也不算大。杨怀义接手后，也不想急于扩大规模，只想按部就班地做下去。爱爱在身边的时候，他说过些年做不动了，这些都是你们的。他想爱爱留心一下，将来接手管管财务。无奈爱爱并不上心，说说也就罢了。实际上爱爱不是那种挣大钱做事业要强要面的女强人。她的心目中，一家人有老有小热热呵呵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做一个贤妻良母，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许是她最高的思想境界。

一眨眼，夏天来了。爱爱既要帮公公种那二亩多责任田，又要打理院子里的小菜园。她在小菜园里种了芸豆角、茄子、辣椒，种了黄瓜、冬瓜、南瓜、西葫芦。还种了许多小青菜像小油菜啦，小白菜啦，香菜啦，生菜啦，苋菜啦，绿油油青鲜鲜的。小葱是必不可少的，两沟小葱长得像小竹竿园似的。院里的葡萄已经挂果，硕大的葡萄串青油油的还没有挂色。石榴树也挂果了，密密稠稠的小石榴像蒜辫子一样。有时间就住在家里，安心照看这些菜呀瓜呀果呀的，也照看公公的衣食。杨怀义很忙，早出晚归的，在家时间很少。

一天下午，杨怀义抽出空来浇一浇园子。原来他是用压井浇园子，这一天他买来小水泵接到压水井下水管上，效果好极了。他在菜园中间改水，爱爱在菜园边上拔小白菜，准备晚饭炒小白菜。突然，爱爱大叫一声，他抬头一看，见她坐在菜畦子上，花容失色。他连忙跑过去，问怎么啦？爱爱说可能是被蛇咬了。他撒眼望去，看见墙根一条二尺多长的白花蛇哧溜钻进墙洞里去了。爱爱的右腿小腿肚，有两个毒蛇牙眼，已经红肿了。还好，他年轻时接受过毒蛇咬伤救护训练，心里有底。他把爱爱扶到院子中间坐下，挽起裤脚，右腿跪在凳子上。从屋里拿出一根床单，撕一条布条勒在爱爱膝关节下。拿出家里存放的蛇药片让爱爱服下。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子，用打火机在刀刃上燎了燎，对爱爱说：“咬住牙，莫嫌疼。”用刀子在毒蛇牙口中间划了一个小十字，用手挤压。看看毒血流得不畅，干脆伏下身子用嘴吮吸。他大口大口连吸了十来口，看看差不多了，包上伤口，推出摩托车，让爱爱坐在座后，用一根布条把爱爱拴在自己腰上，发动摩托车，冲出大门，上了公路，直奔县城而去。整个过程准确快速，一气呵成，不超过五分钟。他知道，被毒蛇咬伤，救人是秒秒必争的。爱爱吓傻了，加上毒性慢慢发作，人也迷糊起来。

杨各庄离县城有四十里路，摩托车八十迈的速度，按说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是县乡公路路况不大好，杨怀义怕颠坏了爱爱。到了街里，人多车多，他更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事耽搁时间，二十来分钟才到了县人民医院急救科。前几天，邻居孬孩被毒蛇咬伤，他跟着来过一次，路比较熟。到了急救科，医生们连忙接诊，问什么蛇，回答是银环蛇，身上一节一节的白环。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吧。医生们连忙注射抗银环蛇毒素血清，输液，打强心针。眼看爱爱的脸色缓过来些，他和医生们都长出一口气。忽然一个踉跄，他头有点晕，舌根发硬。医生看势不对，问他是不是用嘴吮吸伤口了，他点点头。医生连忙让他躺在病床上，给他注射血清，挂上吊瓶输液。他眼前只觉得医生们在忙乱，慢慢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亏的是身体素质好，又是间接中毒，杨怀义半夜就醒了。他坐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感觉还好。喝了杯水，下了床，找着自己的鞋子穿上。看看邻床的爱爱，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估计问题不大了。值班护士过来问他情况，他说没有什么问题了。他问问护士费用情况，护士告诉他一组数字。急诊科有个好传统，就是允许先看病后打钱。来时慌忙，没有带足钱，他准备身体好一些了回家取钱。他坐在爱爱床前，替她盖好床单。爱爱睡相很好，脸朝上，两臂平直，这么直板板躺着。面色如玉，乳房挺拔，冰砌玉雕，活脱脱一副女神范儿。他看着看着，有点心悸，忙起身走出病房。

爱爱是凌晨五点醒的。醒来只觉得浑身僵硬，四肢发麻。不一会，看见杨怀义端着餐盘走进来。餐盘是一碗鸡蛋羹，两块鸡蛋糕，一碟小咸菜。看见他走进病房，她的泪水一下子噗簌簌地流了出来。许是劫后余生亲人再见，许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缠缠绵绵，哽哽咽咽。杨怀义见状，忙放下餐盘，笑着说：“傻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哭啥呢？”爱爱哭的更厉害了，任泪水哗哗地往外流。杨怀义有点无措，只得用餐巾纸替她擦泪水。折腾了一阵子，杨怀义把爱爱的枕头垫高一点，用汤匙喂爱爱鸡蛋羹。他挖起半匙鸡蛋羹，然后在唇边试试温度，再喂到爱爱嘴里。他把鸡蛋糕掰成小块，和上鸡蛋羹，再加一丝小咸菜，喂给爱爱吃，俨然把爱爱当成了二岁时的东东。爱爱的泪水不干，顺着脸流到嘴里，甜酸咸苦，什么味儿都有。

七八点钟，艾爸爸艾妈妈二嫂子一大帮人听到消息赶到了。大伙儿围着爱爱唏嘘感叹，称赞杨怀义的英勇果敢。杨怀义不好意思，说：“嘿嘿，这家伙真厉害，差稀乎把俺爷儿俩给报销了。”八点钟医生来查房，说银环蛇在我们这个地区很少，毒性特别大，一二个小时内死亡的病例不少，稍微抓不紧就耽误了。你们这半个多小时就赶到了，还做了一些临时救护的措施，好得也快，估计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艾妈妈喜欢得两眼也是泪水不干，抱住爱爱儿呀乖地亲。杨怀义站了一会儿，出病房骑着摩托车回家取钱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