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这一家人

                    （三）

唐二福早早就起来了，把摩托车从西屋里推出来，放在院子当中。摩托车快一年没骑了，荡了一层土。他先用水冲，再用干毛巾擦，嗯，还不错，九成新，红彤彤挺威风的。他看看油箱，油还不少，起码跑一趟米镇没问题。他又找来一条布做的褡裢，抖掉尘土，搭在摩托车后架上。他和翠仙今天要去赶一趟米镇场，把该置办的年货买回来。

唐先福今天比往天起得早，他担了两个筲箕，要把地里的白萝卜、白菜、小油菜收回来。一是到季节了，天就要冷了；二是快小年了，马上吃得着了。他临走交代翠仙：

“做好饭你们先吃，吃完好去赶场，饭菜盖锅里就行。”

翠仙说：“白萝卜缨子不要扔了，弄回来配着白菜我做点泡菜。”

“要得。”

他回答得脆生生的。

翠仙也早早地起来了，她忙先把院里收拾一遍，然后到灶屋做早饭。他们这个灶屋的灶具是土洋结合的。既有烧柴的大灶台，也有液化气炉子和电磁炉。三口人的饭，三下五去二，一会功夫就得。

今早上的饭色香味美，大米饭外加三菜一汤。一盘大椒肉片，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膀肉，一盘香肠段。唐二福坐在桌子前，眯上眼，先用鼻子闻了一阵子，说：“真香啊。”

翠仙擦着手解下围裙坐下了吃饭，笑着说：“看你那馋样，今年杀了两口猪，让你好好解解馋。”

今是个晴天，很暖和。路上赶场的人很多，差不多都是本村邻村的熟人。他们给熟人打招呼，给嫂子们开玩笑，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

米镇是一个沿涪江而建的古镇，大街上的商铺林立，年货摆到了街边，堆天瓮地。卖对联、福字的，卖中国结的，买布辣椒的，染红了一条大街。赶场的人特别多，人们喜气洋洋，在街边商店买货，在货堆里穿行。到处红色，到处是年味，到处是喜庆。

他们把摩托车存放起来，挤进人群去挑货物。翠仙是一个精明的主妇，一样货往往货比三家，不价廉物美绝对不要。大人孩子的衣服买得差不多了，主要买点干果、糖块之类的东西。如烟馋的德芙巧克力，平时舍不得给她买。二福在外挣钱不容易，家里花钱的地方又多，得精打细算省着点花。俩人挤了两三小时，买了满满两大包东西，累得身上都冒汗了。走到街头，翠仙望着二福，说：

“我饿了。”

二福说：“好好，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说，想吃什么？”

   “嗯······吃碗抄手吧。”

他们背着东西走进一家小饭馆，占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要了两碗抄手，才花了六块钱。吃着吃着，翠仙夹一个抄手塞到二福嘴里，他还没咽下去，她又来一个，自己忍不住嘻嘻笑。过一小会，她小声悄悄地说：“二福，咱再要一个吧。”这话把他吓了一跳，也压低声音说：“不说政府让不让，你还能生吗？”“谁说不能生？人家说‘四十七八，生个末渣’，我还早呢。听别人说上头政策松了。”他笑着说：“别瞎想了，还是好好把咱的俩闺女供出来吧。”翠仙娇嗔：“算了，算了，不给你说了。”

“呀喝，二位在家还没亲够，跑这亲热来了。”

忽然有人冲他喊一嗓子，抬头一看，见是邻村朋友王小栓走进来。

“来，来，小栓，正要找你呢。”

王小栓走进来坐下，问什么事。他说“问问你重庆建筑工地架子工的活好找吗？”

“活嘛，也好找，只不过听说没有上海的工价高。”

他向小栓问了问情况，说：“算了，年后还是去上海吧。”

回去的路上，翠仙给二福说，再干几年就不要干了。他说，不管咋着得让俩闺女大学毕业。她说，你太辛苦了。他说，只要孩子们将来比咱好，再苦也值了。

星期天，二福家忙碌起来。一大早就听见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翠仙专门找了一个姐妹来帮忙。唐家坳人穷，唐家坳的席面可是出了名的丰盛。特别是年跟前的宴席，基本上是“全猪宴”。一桌子菜，一头猪的东西差不多全上了席。前膀后臀，里脊五花，猪头猪心猪口条，猪肝猪肺猪肚子，猪蹄子，猪肠子，不能缺一样。并且，全部是用的平地钵，一大八仙桌满满堂堂几十钵。没有见过这阵势的，着实能吓你一跳。

两个闺女昨天下午就回来了，给她们二爸好好亲热了一番。天一亮她们也起来了，如虹懂事，给妈妈打打下手，烧烧火，洗洗菜，一直忙个不停。如烟眼里没活，自顾玩她的“学得快”，头也顾不得抬。如虹仿妈妈，浓眉大眼，乌油油的一头短发，个子有一米六几了。如烟仿爸爸，眉眼俊俏，身材苗条，个子也一米五几了。俗话说，深山出俊鸟，如虹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年年考第一名，还是学生会主席。如烟也不差，成绩老是班里前五名。人们说，别看上辈人不咋的，人家后一辈可是了不得。老唐家要改门风了！

上午十点钟，唐二福请的客人陆续到了。有他的两个堂弟，唐万福唐有福；远房堂哥唐威福；还有他的发小刘瑞清夫妇。十一点，开席，大家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吃起来。唐二福拿出两瓶放了几年的泸州老窖，女士们则喝果汁饮料。大家边吃边聊，随意吃喝，亲热得像一家人。唐先福唐二福兄弟俩都不善言谈，一股劲劝大家吃菜，喝酒。唐威福活泼一些，不时说一个小笑话，逗得女士们前仰后合。说一个小老鼠抱怨洞里太黑，猫在洞口听见了，说：“孩子，出来吧，出来你就见到光明了。”如烟说：“小老鼠该怎么办呢？”大伙猜了半天没有猜出来。如虹说：“它应该问问元芳，‘元芳，你怎么看？’”几个妈妈们更是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傻笑。唐威福一拍桌子，说：“还是闺女聪明！”

唐万福唐有福兄弟俩说过了年想跟二福去上海打工，二福一口应承，并告诉他们注意事项。他说当架子工很危险，天天在几十米高的架子上干活，平时风有五六级，得十分注意安全。他感叹，盖了那么多高楼，没有自己的半间。如烟说：“二爸，别发愁啊，我们长大了，买个楼房算什么？飞机先别说，汽车会有的，楼房也会有的。”如烟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

席上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个闺女。叔叔伯伯婶婶大娘都夸她们，说老唐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翠仙说：“如虹，你说说，学校要保送你是怎么回事？”如虹说，班主任告诉她一个消息，学校领导研究过，把她定为明年高考保送的对象。她认为，还是先参加高考。如果考上理想的学校，就不占学校保送的名额。大人们赞不绝口，夸如虹有志气。唐二福几杯酒下肚，脸色绯红：“好好上吧闺女，二爸我爬得高高的，也让你上得高高的。”

俗言，年好过，日子难熬，春节眨眼就过去了。又该唐二福启程去上海打工去了。这一次有唐万福唐有福两个人同行。他让那兄弟俩先把行李送到汽车站等着，他和翠仙在后面慢慢走。翠仙恋恋不舍，眼里满含泪花，拉住他的手再三嘱咐，交代又交代。站在涪江边上，他说：“孩子们这么争气，我觉得前头的路是明光大道，再苦也不怕。等着我，一年眨眼就过去了。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嗯——哪’。”看着他快活的样子，翠仙马上破涕为笑。

是啊！生活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幸福就是那清清亮亮的水。尽管曲折，尽管坎坷，幸福之水还是奔腾不息地流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