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路。为了不来回疲奔，为了多点儿时间看书，他选择住校。好在那时住校等于免费。更主要地在学校内自习的氛围较好，而家中没那么安静更谈不上有独自的卧室书房。

学校有食堂，自己用饭盒把米淘洗装好，学校统一用蒸饭车蒸。菜，食堂有偿提供。

11月的一个星期天他回家取米，并在家住了一夜。

星期一一大早，母亲为他做好了早餐，是炒饭。母亲炒饭时嘀咕了一句：是天太冷了？这十多天了，家中的三只母鸡一个蛋也没有下。为了饭可口些，母亲在饭里放了些猪油，撒了点细盐。这样炒出来的饭又香又软。他知道家中常年吃菜油的，猪油不是常食。即便菜油，在炒菜时也不是随意放入的。就曾有小偷溜进人家的灶屋里偷走油罐的呢。

可不知怎的，他和母亲拌了几句嘴，并怄起气来。而每当和母亲怄气时他很少主动地与母亲搭讪的。

在母亲无声地端着一大盆子衣服去塘边捶洗时，他一口饭也没有吃就跨上单车向学校冲去。到了学校，早读已经开始了。

坐在教室里，肚中发出咕噜声。可他脑海里总是要浮出早晨与母亲的怄气和争嘴。渐渐地他感觉胸口堵着什么。一个上午，他几番努力，也没有听进老师的讲课。感觉有一种愧疚和遣责、一种不该有的情绪笼着他，让他不得宁心。他一直试着想驱散它。

午饭时，他端着饭盒在学校旁边买了三块卤干，要了一点卤水，蹲在一角落里，硬是把满满一盒饭吞了下去。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有同学跑来对他说有人在校门外等着见你。谁呢？他赶忙跑去。

“咦！弟弟！你怎么来了？”

弟和一个同村的伙伴扶着自行车正在校门口张望着学校操场，见哥来了，迎上来说，妈今天上午拿到给人家帮工的钱，上街买了菜回来烧好，让我给你送来。说你身边没什么钱买菜，怎么吃饭？说着，弟递过来一个大号的搪瓷缸。他抓在手里沉沉得。村中有一对青年夫妇请母亲白天帮忙做饭浆洗，月工钱50元。

“哥！你又瘦了！我这个月也可以结些工钱了。到时，你要买什么学习资料我给你买！”

上课铃响了，他向教室走去。临近教室门时，他回了回头，单薄的弟在校门口刚刚转过身。

为了让他继续读书，弟选择了缀学。其实弟书比他读得好。弟说，哥眼睛很不好，让哥读书吧。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思潮澎湃中。为此还挨了老师的点名批评。并略带讥嘲地问他在想什么心思、想得发呆，傻傻的样子。惹得男女同学一阵哄笑。

终于散学了。

他在盛饭盒的大箩筐里找到自己的饭盒，跑到宿舍，打开弟带来的搪瓷缸。

啊，好香！咸菜烧黄豆！里面还拌了好多的肉片呢！这要够他吃上一些时日了。

迅速吃完晚饭，他毫不犹豫地推上单车在同学诧异的目光中迎着冰冷的风出了校门。

记得小时候，妈妈在菜园里种菜时，他就会一旁用勺子舀水往刚刚栽进泥土里的菜芽上浇。妈妈锄草，他也跟着用手去除那些细细长长的杂草。

妈妈洗完衣服，他只要在家，他就会跑去帮着妈妈晾衣。傍晚，他会不用吩咐地把外面晾着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家里收。就有路过的婶婶夸他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他听时心里很喜悦很甜蜜。

饭后，他总会主动地把饭碗收集在一个竹篮里然后拎到屋后的水塘边去洗。有一次，他去塘边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篮子里近十个碗悉数摔碎了。家里的碗本来就不多，但妈妈没有骂他，只是问他有没有划伤哪里啊。

若是邻村晚上放电影，他不跟小伙伴们一道，却总是喊着妈妈一齐去。妈妈忙家务，他帮不上忙就一边等着。妈妈不看到这个电影，他就觉得不快乐觉得有缺憾。没钱去电影院，这送上门的电影妈妈不能不看！

去舅妈家，回来时，舅妈给了他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一路上都不会吃而是留着带回家让家人一齐吃。

可今早，他……他怎么了？

他骑着单车，一直骑回了家。屋前屋后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他要见的人，他的母亲！这个时候母亲应该从那个人家回来了。

他骑着单车去菜园里。也没有见着母亲。

他又来到一个水沟边的油菜田前。远远地见着母亲的身影。裹着头巾的母亲正在挥锄铲草松土。

他在田头前不远处徘徊。母亲一抬头看见了他。母亲颇为惊讶地喊：“你怎么又回来了？学校不上课了？”

“嗯……不是，早上走的急，忘带了一本书了！”他向母亲靠近时撒了一个谎。

“你看，每次都提醒你。就今天忘了提醒，你就忘了带！”

“嘿嘿！”他摸了摸头，又搓了搓手。

母亲停下手中锄，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似乎早就忘了早上由他惹出来的不快。

他盯着母亲的笑，盯着那光滑发亮的锄柄，心中所有的“澎湃”瞬间平静了下来。一天的烦闷此刻烟消云散。心头倏然漫过一股暖流。

他回家就是要看到母亲的笑，开心的笑。他一天的郁结就是冲这个生的。当他早上头也不回地冲出村口来到学校时，他就开始了遐想，辛劳勤苦的母亲会不会因他的莽撞而受到伤害？而伤心的胃疼？虽然母亲让弟弟送来了好吃的菜，可他没有见到母亲此时的神情，他只有想象。

只有母亲笑了，开口和他说话了，他才能安下心去学习去做那些繁多的习题。

他跑上去握住锄柄，好冰冷啊。他在妈妈背上捶了捶。

“妈！你明天再铲吧！我要回学校去了！”

“马上就走？我准备撖面条给你吃呢。昨晚没来得及撖！”

“我是吃过饭回来的。妈！弟送的菜真好吃！”

他一边说一边向路边的单车走去。

母亲拄着锄头望着他，脸上若有所悟地荡出了笑容。

“好好念书！不要老想着我们！”母亲远远地追来一句。“天快晚了，路上骑车慢一点！”接着母亲又喃喃一句：“读书真苦啊！”

他欢快地蹬着单车在夕阳已下的晚霞里向学校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