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朵野花前，蝴蝶、秋蛾、螵虫、……圆肥的、细瘦的、短小的……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各种飞虫、爬虫竞相飞舞停留。
紫蓝色的、纯白色的、微黄的花……，在这中秋之末、深秋之始的野草蓬里、荆棘丛中闲闲静静地绽放，不热烈不浓香不喧哗。
一只小蜜蜂飞了过来。孤孤单单地在即将萎谢的花蔟中一飞一停。它总是略弯着尾部，低着头睁着琥珀色的复眼在东觅西寻，不紧不慢，不似春日里那般繁忙与激情。
飞过田埂上的杂草，飞到蓠巴墙边的刺蒺间，在河塘草坡上呼吸、在藤蔓里穿越，寻找一切有花的地方。
它轻灵地目标专一地飞着、飞着……
它本有一个大大的家族，它与家族成员们每天起早摸黑成群出动，采花酿蜜储粉、修筑蜂房、清洁环境、伺喂幼虫、保卫家园，除了夜间抱团而眠，没个消停。一天，它在那娇艳芬芳的花朵间流连徜徉，当它忽地抬起沉醉的眼时，天空已经有一层黄昏的朦胧，它急忙振翅。它赶回窝巢所在地，那里竟已空空！几十只蜂箱不知去向，只落下几十只同伴在打着转。它们呜呜地地叫喊着，寻找了数里之远，仍不见那熟悉的家园。主人不知何时丢弃了它们远走他乡。
失去家园，它与同伴们惶恐、失落、不安、一时无所适从，满腹蜜水只能自己消化。
一连几天它们无精打采地在花间飞舞。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目标与动力。
几天后，它们渐渐地缓过神来。如此也好，自酿蜜糖自己尝，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为自己活着奔忙着。自由洒脱不受拘束，再也不用回去辛苦地筑巢打扫饲喂干活；想何时飞出去就何时飞出去，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再不用忙着采花酿蜜蜡了，再不用为那个贪得无厌的人类效力了，也不用听命于蜂王了，有了许多的闲暇时光。生命苦短，就让自己真正享受大自然，回归野性，做一回野蜂吧。它们就这样相互劝慰自己安慰对方。
于是，它们全身心地投入花的世界，尽情享受生命短暂的绚烂。生命如花，与花为伍与花同卧与花共醉与花相语相怜也相拥。
翅膀的飞舞中，秋来秋渐浓。几十个同伴，如今就剩下它一个。有的蛰人而亡有的不适应离群而亡有的被大马蜂杀死，有的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飞去，……
它不紧不慢地飞着停顿着回想着。随着同伴的离去，它越发飞得无力飞得无助。尤其夜晚，那个无法言说的寂寞；尤其雨天，只能独自惶惶地寻找栖身之所。只在无雨的白天，白天的花草间，才回归了自我。
咦！有一个同类！正在吮着花心！它眼前一亮，稍一犹疑，直飞过去。它不是它原先家族成员。在这个深秋初临的时节，它友好地向同类翕动着。同类看到了它，从花蕊间腾起，激动惊喜地向它传递着友善。
它们各自诉说着彼此的日子。它们感觉虽然不能结群却也流浪的充实与自由。它们感觉自己回到了原始，如祖先们那样在花的季节里陶醉歌唱而不被人类注意。它们虽然也偶而怀念那个群居的日子，却也同情那些同伴们有条不紊的劳苦的为他人作嫁衣的生活，那种单调乏味枯燥反复毫无情趣的生活，那种不被理解、尊重与奖赏只有服从分配的生活，居然那么忘情那么投入。
有蝴蝶飞来，白的、黑的、黄的、花的、与小蜜蜂为伴，尽情地享受着每一花朵。亲吻每一朵花的面颊，吮吸每一朵花的甘醇。
秋风飒飒，羽翼捕捉着每一丝凉每一丝寒。阳光离得很远很远，不再有热热的气息。
一场新雨后，花儿向它俩摇摇手，露出瑟瑟的笑容折落尘埃。
落叶掩去花的容颜。
心，蓦地一紧。
花去了，它俩也该去了。
它俩伴着最后一朵即将落向大地的有着粉红的瓣乳白的心的花朵，凝视着一片新掘的泥田间正冒出来一颗颗青青的菜芽……
菜苗向上疯长，挺着绿绿的腰杆，须臾间，一汪黄色的海洋在和煦的春风里涌着阵阵香波袭来。家族的成员们回来了，哦，还有很多一般模样的新辈们！浴着暖暖的香波。一片欢腾。
它俩同时展开翅膀向那阳光下艳烈的黄色菜花扎去。
身后，粉红的瓣乳白的心的花朵皱缩着无力地悄然滑落。
2012.10.16 星期二 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