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小发家几天前买来了一台落地电扇。13岁的广子与小发是小伙伴也是小学同学。小发热情地对广子说，午后去我家吹电风吧。
　　广子惊喜不已。午饭吃的很迟。草草地扒完了午饭，屁颠颠地跑到小发家。
　　哇！早已有七八个大男大女围在电扇前有说有笑的了。小发爹在圈子外摇着蒲扇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圈子的快乐。圈子前端立着一台乳白色的电风扇，如同一位布道者正在不遗余力地向面前的虔诚者散发着“清凉”。
　　在小发的招呼下，广子腼腆地坐在一个大人身后的地面上。尽管被大人遮住了，那“布道者”还是把一丝“清凉”拂到了小广子的脸上。唔！一种别样的畅快哩！
　　“小广子！”“小广子！”是娘的声音？！
　　“小广子！你娘喊你了！”吹得有些晕沉沉的广子一激楞，抬眼看了看小发家堂上的挂钟，下午2点钟了！
　　娘说，这个时候要去“抓田”（就是下田抠草），不早点抓，是抓不掉的。那杂草很顽固，只有被这大太阳烫晒基本上才能枯死。
　　
　　
　　广子与娘挎着竹篮拎上水瓶顶着暴强烈日走向田间。一股股热浪轰来，似乎还带着一种干燥的声音在田间翻滚。
　　脚伸到水田里，热烫热烫的。他本能地收脚。这可没有冬天里给脚泡热水那般舒爽啊！
　　田里怎么这么荒芜？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杂草正旺盛地缠着秧禾有滋有味地生长着。
　　娘说把它们抓伤扭折是没有用的，要用手把它们连根拔起，仍在田埂上。草少时可以把它们踩进脚下的泥土里。但现在它们很多且还没有到放水晒田的时候，泥土还没有密实，田里的水也较多，再经夜间露水一露，它们又会抖擞着冒出头来！
　　弓着身子，脸几乎贴近禾苗，手不停地深插进草根底部，再用力地抠拽上来，差不多每走四、五米远就满满一篮子草！走到附近的田埂上倒掉草复折回原处继续如蚁而行。
　　尽管燠热难耐，衣袖也要放到手腕处，裤脚拉到脚踝，否则，禾苗会在胳膊腿上舔出点点线线的痕，汗水一浸又痒又疼！
　　大金乌毒辣辣地狠狠地晒着，似乎要把这些连片的杂草晒死。
　　广子立起身，敞了敞衣怀，身上的白色“的确良”上衣已经很旧很旧，被反复洗涤的快要成单纱了，虽然能让风透进去，却挡不住那毒辣的阳光，背部被阳光炙烤的发痛。他感觉自己似一个“火人”。
　　广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额头的汗。汗水钻进眼里很辣。弯腰时，沾满了汗水的草帽不停地滑了下来，沉沉地遮压住眼眶，此时他索性把草帽摘了下来放在田埂上。他很希望此时能有阵阵清风吹来。可风儿不知在哪儿闲逛，了无踪影！
　　稻田在广子看来很大。那些绿中略带发黄的秧苗正在热切地渴望广子去拯救它们。广子握了握长时间浸泡的有些发白酸胀的手指。恨不能一下子就蹿到这一趟田的尽头，然后躺下去。那时还没有除草剂。他只有如娘那样把抠上来的杂草一篮一篮地送到田埂上堆起来。
　　他朝娘望去，娘正贴着秧禾一步一步地无声地向前挪，那么的坚毅与执着，似乎无思无想。他想起家中稻仓里去年的陈粮已快没有了，现在基本上以收割上来的小麦为主食。就这小麦恐怕也难接得上田中水稻收获的季节。他恨恨地把手向脚前周围的杂草?去。
　　难得有些微的风漏了下来，直漏进怀里，广子深吸了一口。风竟也是热的！
　　
　　
　　广子想起了哥。哥这一年16岁。哥13岁就学会了插秧。16岁就学起了犁田。稚嫩的肩膀和细长的手臂常常把握不住那粗重的犁柄。
　　哥现在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他“抓田”和娘一样快。可哥经人介绍去市里做小工了。那市里有一所学校正在施工。哥与那些壮丁一样，从早到黑抬着大小的石块石片。哥说，几乎每天午后就有一大筐西瓜送到工地上。
　　前天，哥回来，摸着红肿的肩膀说他要用挣来的钱也去买一台如小发家那样的电扇来！临走时黝黑着脸的哥深切地对广子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进我做工的那个学校就不愁衣饭碗了。那是一所师范学校，出来可以当老师的呢！日不晒雨不淋的！
　　广子胡思乱想着，思绪也被大太阳晒的滚烫，一点点一线线如眼前漫长的田垄上那一棵棵吐着热气的禾苗。
　　
　　
　　“卖冰棒嘞！”
　　一声吆喝从不甚远处的大堤上传来，那么清晰有力地灌进广子耳朵里，冲散了他所有的念头。
　　“二毛钱一支冰棒嘞！”
　　广子艰难地慢慢地直起酸胀的腰。由于长时间地弯着腰，一下子还真直不起来。大人们都说小孩子没有腰，哪来的腰酸。可肋下腰部分明酸疼酸疼的！
　　广子眼睛飘向那吆喝声处。有一位年轻的妇女正在冰棒箱旁，敢情是在买冰棒吧。
　　“小广子！你上来！”娘的声音！
　　娘什么时候上田岸了？娘从腰处摸出两张一角的发皱的纸币理了理，递给广子。
　　“去买一支冰棒！我去那水塘边的树荫里歇歇，顺便洗一下脸！”
　　娘的脸火红火红的！那是太阳烤出来的画！
　　广子捏着那纸币，纸币湿热湿热的。他赤着脚，在弯来直去的田埂上跳跃而去。
　　这是世上也是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支冰棒呀！
　　广子握着冰棒快速地向塘边树荫下奔去。冰棒上有水往下滴，广子就仰着嘴去接。
　　“娘！你尝一口！”
　　“我不能吃！我的牙这几天上火了！不能冰的！”
　　娘笑了笑，用刚刚从水塘里浸湿过并挤了挤水的毛巾给广子揩抹额头、脖子上的汗。
　　
　　
　　晚上，娘说，没时间擀面条了，太晚了，蚊子也多，就吃“面疙瘩”吧。
　　饭后，洗完澡，躺在竹床上，广子就不想动了，浑身酸软无力，甚至连咬上来的蚊子也懒得去拍。
　　娘忙完后过来，用蒲扇不停地给广子扇凉并驱赶蚊子。
　　娘哪来的那么多耐力啊，似乎从不知疲倦！广子诧异地想。
　　“娘！我给你扇扇！”广子勉强坐起，要拿娘手中的扇子。
　　“你躺着！天热不容易睡好！明天礼拜一，你要上学了！”
　　顿了一下又说：“念书要花脑子的！精神要养好！”
　　说着，就用手去抚摸广子背上被太阳射晒出来的红印子。
　　多舒服的感觉啊！
　　娘略带粗糙的手轻轻地摸在背上让广子燥热的心片刻间变得宁静而温和！
　　蛙虫在四周热鸣，月亮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影。
　　

                                                      201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