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拾荒辩

"拾荒"是一个文雅词儿,说白了就是捡破烂。 捡破烂的行当, 从来是国人看不起的。除了像 破烂王那样的捡出来大名堂的以外，其他的都属于城市中的有碍观瞻族，是在应予消灭之列的。 某地有新闻说， 将对步行街上的垃圾桶进行改造，把盖子做成固定的，以减少步行街上的拾荒者。网易上有篇文章， 写一群蒙头盖脸的海南的 “城市拾荒妹 ，”。作者看到她们， “一种辛酸感从我心底油然而升。”

的确， 国内的拾荒人，大都是生活所迫， 或者为了一顿饭钱， 或者为了补贴学费。前者是公开地捡，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而不再在乎别人的鄙夷。后者是蒙头盖脸地捡， 出于无奈不得不捡， 出于社会习俗耻于为人识破。 出了洋的留学生们， 当学生的时候多有拾荒的经历， 对拾荒的看法也多少有别于在国内的时候。 不过这是因为国外的洋荒， 比起国内的来， 的确高档很多： 旧家具， 旧电器，常常是半新不旧，尚能派上用场的。 这对于囊中羞涩的留学生来说， 的确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等到学成就了业， 钱包鼓起来了， 有些人就故态复萌，又瞧不起拾荒来了。 能以拾荒为乐的， 那是屈指可数。 我用 “拾荒” 二字， 只找到一篇文章，津津乐道作者的拾荒爱好。难得的是，作者还是一位中国女士。 我真想将之引为知己， 可惜她已经是罗敷有夫了。更巧的是， 她们一家和我一样都在同一个城市住过。

不过， 这位女士所拾的荒，仍是属于前面提到的高档洋荒， 完全不同于国内拾荒人所着眼的废纸， 可乐罐等只有些微价值的东西。 我不敢说这位女士对在美国拾这种荒， 会有何等评论。 据我观察， 一般的人大都不屑为之， 只有三种人除外： 一， 经济困窘者； 二， 环保意识极强者或者不甘心糟蹋有用之物者； 三， 垃圾艺术家。

经济困窘者， 其社会地位自然使他/她们远离看不起拾荒的有钱族，反倒能够拾得问心无愧。我单位的大垃圾箱旁， 常常看到一对夫妇从垃圾箱里把空瓶罐捡出来。 有一次得以和他们谈话， 才知道他们来自台湾， 孩子在美国工作。他们来美后找不到事做，就拾起荒来了。他们没有同事， 所以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白眼。

垃圾艺术家，如果大家都知道他拾荒是为了找艺术创作的原材料，自然会觉得他拾得潇洒浪漫， 因此不会有人去说三道四。 所以这类拾荒人， 也是拾得很轻松愉快的。

唯有第二类人，是最容易遭到身边同事的诟病的。 为什么？ 因为关于垃圾的环保意识， 在一般人的头脑里都很薄弱。 一般的人， 只想到这种垃圾捡去， 只是为了卖钱， 而不会想到卖了钱的这种垃圾， 已经不再是垃圾了， 而是将要用来生产新产品的原料。 所以他们如果看到一个和他们一样有事情做， 有钱赚的同事去把铝罐， 塑料瓶从垃圾中分捡出来， 当然就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那个”。同那个改造步行街垃圾桶的城市一样, 大部分人是认为浪费事小, 体面事大的。

诚然， 把铝罐和塑料瓶捡出来， 可以拿到收购站换钱， 但是认为这只是个钱的问题， 那就差矣。 对于经济困窘者来说， 钱的成分当然多于环保的成分， 可是对于有相当收入的人来说， 在同事的白眼和议论中把可再生垃圾送到收购站的人， 其钱的收入，远远不能弥补他名声上的损失。如果他不在乎这种损失（也就是不要脸）而坚持把别人扔到垃圾中的可再生物捡出来， 那就不是一个钱字可以解释的了。或许有人会问：“如果这些东西不能卖钱， 他还会继续分拣垃圾吗？”如果这个人以环保为职业或者事业， 他当然还会。 如果他另有工作， 他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宣传分放垃圾的意义， 并且采取一定的措施使周围的人们直接把垃圾分类放置。 在偶然的场合， 他也还会不计报偿地把混在垃圾中的可再生物捡出来， 放到专用的箱桶里去。 在不能卖钱的情况下， 他宣传垃圾分放会更加理直气壮， 因为这时候再也没有理由指责他是为了区区小钱而为之的了。

我在美国也是拾过荒的。 因为没有房地产，就没有根的感觉， 所以觉得花钱买新的生活用品最终是一种浪费。再好的东西，等到搬家带不走要卖掉的时候，都是象征性地收一点钱，卖不掉兜不走的只能送人，送给旧货店， 或者丢在大街上或者垃圾箱里。与其如此， 不如采取拿来主义，把别人丢掉的还能用的东西利用起来。 我的电视，收音机，自行车，家具，都是这么来的。在美国这个消费主义占上风的地方，拾荒者有很好的生态环境。没钱的人啊，何乐而不为呢？

2002.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