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体诗的造诣

热度 5已有 278 次阅读2015-9-26 22:23 |个人分类:评点|系统分类:诗词歌赋

南朝诗风一直占据着诗坛的主导地位。对于宫体诗,朱熹的评价是“读之使人四肢皆懒慢不收拾”,李白称其风格为“绮丽不足珍”,魏徵更是将其说成是“亡国之音”。

后人对宫体诗的评价无多少是积极的,总是以评以负面的说法。作为一名诗人,写诗应该融入自己的真情实感,更要表达对国家的忧国之情,或是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但是男女之间的靡靡之音,总会被认为是生活的糜烂,特别是这些靡靡之音出自于一代君王的家族里。

何谓宫体诗?后人对其有个简单的描述,宫体诗指齐、梁以来,由徐擒始作俑者,以东宫太子萧纲等氏族为中心,以写宫廷生活为主要描写对象,歌咏女性的服饰、容貌、体态、物件以及女子的情绪,主要是书写艳情。“宫体诗”之名起于简文帝萧纲“弘纳文学之士赏街无卷……雅好赋诗,期序云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卷,然帝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所以,宫体诗还有个称呼,叫做“艳情诗”,这可以说是对宫体诗的一种讽刺吗?似乎说起宫体诗,人们就无意识的想象到“艳情”一词,它集中反映的是南朝贵族文人对女性的审美追求,似乎宫体诗就只剩下这个令后人印象深刻的特色了。

其实不然。

在宫体诗这个诗体里表现尤为突出的是萧纲。萧纲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轰轰烈烈的浪漫情史,也没有被后人可崇尚的历史典故可以运用,更加没有为自己的江山留下丰功伟绩,在他登上基位时,江山已摇摇欲坠。但是,他的宫体诗却也写得极好,将男女之间的欲望表现的淋漓尽致,能够将诗写得如此“绮艳”。这或许是让后人觉得宫体诗是“亡国之音”的一个重要原因。如这一首《咏内人昼眠》诗:

北窗聊就床,南言日未斜。攀钩落绮障, 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娇靥,眠鬓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

后人认为这是一首淫荡生活的床诗,无任何意蕴,是缺乏道德性的。自古以来,诗歌就被人们认为是表露内心情感,更要体现出当时的社会环境的状况,否则那只是无病呻吟。但正如《中国文学史新著》里所说,“事实上此诗不过是写了一位青年女子的睡态之美,其取材与描写方面的特点,是选了一个前人未曾表现过的题材,而描写又是用了一种追求逼真的细腻笔触,要说怎么‘色情’,却也够不上----这毕竟是贵族文人雅士的作品,与民间的某些粗俗的作品不同[1]”。这是说的实在话。若从其中的言语特点来看,语言艳丽,但讲究声律,节奏流畅,恰是一首音乐曲。对宫廷生活的细致描绘亦不失为诗歌的特点,诗歌本是对生活的叙述描写。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生活场景,问世间谁又没有作为一个生物对“性欲”的渴望,对感情的需求?宫体诗实际只是他们生活情趣的一个方面。

在此之前,诗歌内容还主要是山水景色的形象生动地描绘,在诗中将山水写得活灵活现。然而,宫体诗的兴起,无疑是将诗歌带入另一领域,在这个领域内,贵族文人雅士着力描写人物的形象。日常生活中,当我们使用照相机拍摄人物照往往比拍摄风景照要来的困难,人物的表情千变万化,要抓住其中一瞬间的美妙表情谈何容易,在每一个抓拍的过程都是一个艺术的体现。诗歌中的人物刻画亦是如此。“人们的审美观念,当然因时代、社会地位、生活经历、文化素养等复杂因素而有所差异,不同阶级、集团人们之间有时区别颇大,甚至截然相反[2]”,宫体诗作为南朝时期诗歌的主要特点,亦或是当时社会并无多大动荡,且受之前永明体诗歌之风的影响,宫体诗的主要特色亦是对永明体诗歌特色的继承,永明体诗较之之前的古体诗而言,在句数、字数、音韵、平仄、格律上有严格的规定,且句式上的对偶,格律诗的发展,而这正影响着后来宫体诗的创作。沈约作为永明体诗的代表人物,期间的两首诗《领边袖》和《脚下履》均是描绘了女性的贴身物,细致而大胆,直接影响着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宫体诗。

《文心雕龙·物色》这样评价宫体诗:“自近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唯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叼削,而曲写豪芥。故能瞻言而见貌,印字而知识也。”以体物为特色,风格轻艳,注重辞藻,讲究声律严整和对偶、形式工巧等是宫体诗的特点,又以女性之美为主要内容,这是对孔子“兴、观、群、怨”诗学观的一次颠覆,又有民间乐府诗歌的特色。以下是两首同名诗歌《有所思》,一首是乐府诗歌,另一首是出自于萧氏萧衍之手。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吁!秋风肃肃晨风思,东方须臾高知之。------乐府民歌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遥华未忍折。------萧衍

前者通过典型细致的刻画人物行动---赠、毁,后又以景物的比兴衬托,以“双珠瑇瑁簪”为线索贯穿于整首诗,描写了一名女子热恋、失恋、眷恋的过程,诗中感情跌宕而有韵致,内容层次清晰而又错综复杂,将这首诗的意蕴和其中的爱情波折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亦是一首情歌,不过是处在乱世中存下的民间美丽而悲伤的爱情之曲。而后者萧衍为其结发之妻郗徽所作的一首情爱诗,萧衍当时挥戈东下,夺取帝王霸业,为远方苦苦等待自己的妻子而作,亦表达了他们的爱恋,诗歌深沉婉转,幽幽之意蕴,感受外物之味,细致描绘体貌衣物,用清朗的语言作真切的表露深怀的情谊。这是贵族文人雅士的爱恋,不同于民间爱恋,更加裸露艳情,没有乐府诗歌的决绝和眷恋。其实又有何不同呢?同样为情所困,在手法上同样细致刻画,只是以他们的身份来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确也在同一个世间,简简单单的情书,没有忧国的伟大,没有天下的寄托,有的只是男女之间平凡的爱恋。在江山面前,也变成了扰乱江山稳固的靡靡之音也。正所谓“昔人谓陈后主、隋炀帝作翰林,自是当家本色,燮亦谓杜牧之、温飞卿为天子,亦足破国亡身。乃有幸而为才人,不幸而有天位者,其遇不遇,不在寻常眼孔中也”说的也就是此状况吧!

萧纲的《采莲赋》以一种游戏的心态将采莲女的服饰、动作、神态、心理细致轻盈而又敏锐的刻画,结合着周遭的环境气氛,给读者无一不感到其中的娇媚妖艳,回首想象楚王暇日之欢,丽人如歌伴身边,这无疑是是宫中靡靡之欢。但对于诗中的刻画与描绘确实值得学习和崇尚,并为其由衷地赞叹他的作诗技巧的熟稔深入和细致,以句句优美的辞藻却不显违和之感,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宫体诗的格律化,语言的风华流丽,精巧工整的对仗,带着些许佛教意味,在中国文学艺术上的造诣更为值得赞叹。前期具有浪漫情调的曹植在诗歌中对于音乐性的重视,在诗歌艺术上讲究对偶、声色、辞藻华彩却不浮躁、情感内容丰富,推动五言诗的发展,亦是作为一名不可多得的宫体诗的诗人。《洛神赋》在诗歌艺术界里有着极高的评价,曹植在诗中将女性的体态美借以想象描绘得淋漓尽致,结合完美的音律、对仗工整的排偶、凝练生动的语言、多变的手法、用典独到将情节和人物刻画的如此细致,讲述着背后曹植与甄嬛的美丽悲伤的恋情,没有眼花缭乱的裸露艳情,也将其埋没于其中,何尝又不是宫体诗的高超境界?

相对于曹植另一首为众人称赞的《美女篇》 :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这一首对仗如此工整的句式,句句以排偶的形式出现,句子均是五言,从而更达到精炼,又见其中的言语华丽不浮,对美女采桑的细致刻画,这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绝世美女,生动细致的刻画她的天然姿态,而后以一句“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将此诗的意蕴达以另一深层含义,以绝代美女喻己,不可不说是前所未闻,表面将美女的风光展露无遗,却包含着曹植对自身命运的悲叹。但在这首诗的手法上不失为造诣颇深的宫体诗,展现给读者的是思维想象的精神刺激,亦或可说是视觉刺激。

此前的说明,旨在表现宫体诗在艺术手法和情感表达上的境界,而非尽是后人将其称之为朝廷败落的靡靡之音,亡国之音。且宫体诗对唐朝诗歌的影响也可谓深远,更有作为唐诗的鼻祖之意。它为唐朝诗人提供了精妙的艺术表现手法和艺术形式。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探索和积累为唐诗的提供了艺术经验,让唐诗的句式更为精炼对仗。宫体诗在继承了永明体诗的艺术特色的基础上又发展了吴歌西曲的艺术形式,对后来的律诗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永明体的出现让古体诗暂时隐退,宫体诗的出现则是近体诗的发展的开端。宫体诗的出现,为中国文学带来的不仅仅是句式上的演变,更是诗歌音律上的更深扩展和诗歌在内容上和意蕴上的精炼。撇开其中的艳情内容,宫体诗具有音乐性的格律和辞藻的设计给中国诗歌文化艺术带来了另一不可忽视的景象。


[1]  《中国文学史新著•上卷》第二版增订本,章培恒、骆玉明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

[2]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一九八八年第五期,4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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