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与钓竿

                                                                           (小说)

                                                                                                杨友 

　　老刘原来是局长，现在不是了，一年前办了退休。老伴在一年前离开了他，退休和失去老伴两件事都是不幸，老刘心中未免伤感和孤寂。局长的官职不算大，但在任时也是一呼百诺、前护后拥。退下来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首先是生活的圈子越来越小了，小到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早已门庭冷落。儿子、儿媳要去上班，小孙子要去上学，只有他没了去处。一个人独自在屋里闷坐，缅怀昔日辉煌倍感今日凄凉。什么都不愿去想，却又想得很多很多，搅得他心里烦燥不安。于是，便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冲刷一下尘封的肺腑，缓解一下心头的苦闷。刚打开窗子就瞧见对面住宅楼的门口走出来一个人，老刘一下认出来了——是老何！老刘这才想起来老何就住在对面楼上……老刘就把头伸出窗外喊道：“老何，你等等！”老刘便忙不迭地跑到楼下，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老何说：“老了……”　　

　　老刘也说：“老了……”　　

　　两个人的语气中都有几分凄然。老何和老刘原在一个单位上班。风华正茂时两个人都是小干事，老刘中年发迹当了局长。老何做了办公室事务主任，给老刘打下手，管些鞍前马后迎宾待客的杂事。但老何大老刘两岁，先于老刘退休。老何退休时，老刘依然身负重担，一局之长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这两年也就把老何忘在脑后了。现在两个人都退休了，一个老领导，一个老部下，终于被一个“老”字把两个人的肩头拉平了。今天相会自然高兴又都感到格外亲切，两个人在一株垂柳下的水泥台上坐下来，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先是滔滔不绝地回忆往事，苦乐年华，亲情友情，披荆斩棘，过关斩将，彼此唠得兴趣盎然，又慷慨激昂。但时间长了，话题难免重复，重复的话题就觉得没啥味道。有一天，老何说：“老刘，咱俩到郊外大清河钓鱼你看好不好？钓鱼不仅有乐趣，而且有益身心健康……”

    老刘说：“好！古有姜太公、严子凌垂钓于渭水河、富春江，我们也品品先贤们的修身养德之道……”

    于是，两个人便各自购置了鱼具和钓饵。大清河离市区不远，从住宅区往东走不过5华里，老刘和老何身体都很好，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这天，吃过早饭，老刘和老何带上钓竿和鱼饵便兴致勃勃地上路了。

    出了市区不远，前两出现了两股岔道，骑车并行的老刘和老何却分别上了两条路——老刘骑车上了右边的柏油路，老何上了左边的土路。老刘跳下车子对老何说：“老何你走错了，拐过来吧。”

    老何也跳下车子，说：“没错，这儿的路我熟得很，以前我就去大清河钓过鱼。是你走错了，还是你拐过来吧。”

    老刘说：“这条柏油路就是通往大清河公路大桥的，过去我坐车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回，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免得走错了还得绕回来。”

    老何说：“过去你是坐小车，现代咱们是骑自行车，那条柏油路是‘弓背’，这条土路是‘弓弦’，起码近二里路，何必绕那个大弯子？”

    老刘一脸不悦地说：“老何你这个人过去就是这个毛病，在许多事情上跟领导拧劲儿，为这个你吃过多少亏，知道吗？山河易改，秉性难移，现在还是过去的宁脾气……好吧，咱俩各走各的路！”老刘说完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刘比老何晚到河边十多分钟，老刘赶到河边时老何已手执钓竿稳坐在马扎上。老刘望一眼老何，没吭声，架上自行车，整理好钓具手持钓竿往下游走。下游水深，又平平稳稳。老何就喊：“老刘，你别往水深地方去，现在水深的地方不见得鱼多，即便有鱼也不爱吞钩……”

    老刘没应声，心想：就你老何懂！常言说得好，“水浅难养鱼”，水深的地方鱼还能少？老刘继续往下游走，在下游选好了位置，将钩线抛入水中，然后坐在岸边，俨然江边一钓叟，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上鱼漂的动静。老刘知道，钓鱼必须有耐心，不能急躁。但坐得久了，执竿的双臂又酸又麻，那鱼漂仿佛无视他的尊严，只是惬意地漂动着就是不见它下沉一下。老刘一赌气将鱼竿甩起，重新选择钓位。接连换了几个位置，却终无起色。老刘心里感到很奇怪，怎么会没有鱼呢？老刘正在纳闷，鱼漂猛地一沉，老刘惊喜不已，急忙甩起钓竿——没有鱼，鱼饵却不见了！但老刘仍很激动，有鱼就好，不愁你不上钩！老刘重新换好鱼饵再次将钩线抛入水中。几分钟后，鱼漂又颤颤地抖，老刘又将鱼竿猛地甩起，还是没有鱼，鱼饵又不见了。如是再三，那狡猾的鱼儿光咬鱼饵就是不吞钩！老刘失去不少鱼饵却一无所获！

    “老刘，怎么样？”老何笑呵呵地走过来。

    老刘摇摇头说：“有鱼，就是不吞钩……”

    老何说：“走，跟我到上边去试试。”老何说着就把老刘拉到上游选了一个钓位，帮老刘装好鱼饵：“就在这钓吧。”

　　这里比下游水流急，鱼漂在水面上很活泼，老刘把钩线抛进水中，只一支烟的工夫，鱼漂猛地往下一沉，钓竿也颤颤地抖动。老刘用力把钓竿一甩，一条白肚鲫鱼在钩线上扑愣扑愣地摆着尾巴，钓竿被坠成了“弓”状。老刘乐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怎么样？这回服了吧？”老何走过来一边帮老刘从钩线上往下摘鱼，一边给老刘讲钓鱼的“真经”。老何说：“老刘你不懂，钓鱼有钓鱼的门道。常言说‘三月湾，四月哨，五月鱼儿满河跳’，就是说在农历三月鱼儿还猫在深水湾里，四月就开始到急流哨口，五月天气暖了，鱼儿就满河游了。现在是农历四月上旬，鱼儿们都喜欢在水流较急的地方嬉戏。当然，这时候平稳的深水处也有鱼，但因为水稳，鱼儿们看得清钓线，鱼饵在水中不动，它就知道鱼饵不是活物，所以它就小心翼翼地咬，但它不吞，钓鱼人失了鱼饵却钓不到鱼。水流较快的地方就不同了，鱼饵在水中被水流冲不停地晃动，鱼儿们就误以为是活物。捕食活物就要猛，一口吞下，这样它就上当了……”老刘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老何，没哼声。

    老何接着又说：“老刘你这个人太主观，总以为你自己正确，不喜欢听别人的意见，过去就是这个毛病……”

　　老刘低下头，心里服了。过去老何就爱提意见，爱发议论。那时候他老刘总觉得老何是个“剌儿头”，从心眼儿里烦他。其实老何的许多意见是正确的，可那时候他老刘愣是不承认……现在老刘似乎大彻大悟，内心黙黙地慨叹——唉，看来手握权柄和手执钓竿就是不一样，也不知道过去跑了多少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