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静静地飘(短篇小说)

热度 18已有 364 次阅读2014-10-10 15:13 |个人分类:远山|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雪花

         历经千难万险,我母校参与协作的项目“当你在一块烤面包上看到耶稣的脸时,大脑会有何种反应?”终于获得一个搞笑诺贝尔小奖,大致被归为神经学奖什么的。
   其实鄙校向来有幽默细胞,且不乏浪漫情怀。历史上曾诞生过数学系某教授为着自由市场的小贩多收了一毛钱,而花五块钱打人力三轮前往争论一个严肃的数学问题的段子;也传出过中日修好之初,外语系一单身教授与前来寻亲的返还者恋人大冬天就着蜂窝煤炉急赴云雨,最后双双一氧化碳中毒,《失落园》般演绎爱的最高境界的佳话。
   所以我的校园恋也与生俱来地带有这种气质。
   故事发生在我国高校停招十年后国家突然宣布恢复高考所掀起的第一波行情中。发奋读书、振兴中华一夜之间成为了凋敝校园中的大幅标语和生活主题。之前,这里徘徊着郁郁寡欢的教授和讲师,自习室里星星点点地散布着补习初等数学的靠手上的老茧和过硬的关系登堂入室的学生,林荫道上,校工们划大字似地懒洋洋地舞动着笤帚。
   科学技术还没有成为第一生产力,但让讲话了,这就是进步。于是我的形式逻辑教授没完没了地让我们看尼罗河上的惨案和东方快车谋杀案,并在课堂上走马灯似地换戴他的款式不同的五副眼镜。数理逻辑教授总是要求我们脱离具体的语境而尝试符号化的表达,有一段,我写的文变成了这腔调:设若并非所有的A和B,那么并非A或者并非B;又设若并非所有的A或者B,那么,非A和B并且A和非B。
   总之那是一个激情过剩的时代,人们总想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但是失去的就是失去,就如同爱情。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找回来的终究有缺陷,但人们总要找。
   我那时醉心于到数学系蹭高等数学的课,并混在一拨研究生里听本校唯一毕业于德国冯特实验室的博士张副教授讲授变态心理学,然后没完没了地约人打篮球,专业基础课翘课一大堆而居然屡屡化险为夷。不能不说我的脑袋生得好,特别灵,爹妈给么。所以,当她带着阳光的味道、爽朗的笑声走近我,我丝毫没有读出任何危险的气息,只觉得有女生跪求在下补习数理逻辑。并非所有的A和B对天生感性的女生来说,确实打头,就如学校小卖部售卖的高粱白,没有酒香但打头。尤其对漂亮女生而言更是如此。
   在恐龙和青蛙分布密度居高不下的哲学系,她显然是出类拔萃的。不,身高1.70米,常常用一条手绢懒懒地束起瀑布似的齐腰黑发,穿苏俄风格的布拉吉,有着喀秋莎气质的她向来是出类拔萃的,在任何系所,任何院校。
   作为本班文艺委员的她常常自动放弃晚自习,而帮作为学习委员的我整理那些我自己永远整理不好的从图书馆为同学们借阅的书籍。那一段,我国高校教科书匮乏,学校自己翻印的以外,同学们不得不有赖于学习委员排着队从校图书馆借阅50年代的苏俄课本。课堂笔记也因而成为抢手货。
   她的字迹娟秀,课堂笔记也讲究唯美,所以常常记不住那些仿佛脑筋急转弯一样的数理逻辑公式。因此,整理、派发书籍之余,她常常在晚自习室占座等我。抄录笔记、补习功课慢慢成为我俩间的常态,以至于夕阳沉或月上柳梢,林荫道上常常走来一对可人儿般的我俩,同学们羡慕嫉妒恨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相信那真正是补习,仅仅是补习,补习之外男主角儿就真的没有起什么歪念头。
   后来听说中文系一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她的粉丝一度将牙根儿咬得痒痒的,声言要找我决斗。据说那家伙入校第一顿,白面馒头生生地吃下了一斤二两,要不是他的同室死乞白赖地给拽着,说人家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还是种好中文系自己的地、插好你们老家自己的秧吧,惨案完全可能在我浑然不觉中发生。
   唉,那时的我咋就那么单纯呢。于是,每每在自习完的散步中,她常常带着爽朗的笑声轻敲我的头:“小朋友,你这脑瓜子咋就这么好使呢?”这话我开始听了不乐意,后来听了暖暖的。毕竟她高中高我四级,还去广阔天地战天斗地过两年,尽管更多的时候,都是在自习俄语之余,教贫下中农们跳跳山楂树啥的。你别说,一想起一帮农民大伯大妈们跳山楂树我就想乐。尽管作为一种树种,山楂树咱们也有,并不是什么舶来品,但我过去想乐,现在还是想乐。不过她的俄语真好,大一就在校刊上翻译介绍苏联新二战文学,其中有部中篇小说《遥远的星光》还曾经点亮了我沉寂内心的文学梦。自然,这是后话。
   有时候,也会是我占着座等她。她酷爱运动,身高1.70的她是校女子排球队的主攻手,每周还喜欢到校游泳馆游上一到两次。我们曾经一块儿游过一次,换上泳装的她活脱脱一女神,还泛着荧荧的光。
   然后我就等着她。然后她就懒懒地束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身茉莉花香皂的气息,穿着一件阳光味道的布拉吉带着爽朗的笑声跟我谈论有形物体之上的问题。在收到自习室里的睨视和故意将书本在桌子上拍得山响好几次后,我俩的补课移到了荷塘边的椅子上,那里正好有一盏路灯。不过座位精贵得很,常常需要提早去跟校园恋人们抢座。你说我就咋没站在别的抢座者的角度想想、看看,我们可不恰好是、整好是,并且看上去特别像一对校园恋人呢?
   夏去冬来,春华秋实。本校的第一届学代会在大一的末期举行。我俩被辅导员毫不犹豫地双双推荐为代表,说看上去像,实质上也是咱哲学系的门面和形象。老校长慧眼识珠,会后合影,楞让我俩金童玉女般地站到书记和自己身旁。大概一个1.85,一个1.70,校长也觉得更能诠释新生代精英教育的内涵吧。至少我俩看上去很精英。
   老校长是我国深孚众望的一级数学教授,有一个定理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可不会去跟一位小贩讨论严肃的数学问题。他写字。一手毛笔字写得笔走龙蛇,一手钢笔字也写得龙飞凤舞。合影完,我也不能免俗地跟别的代表们争抢着请老校长在记录本上赐字。老校长笑眯眯地将我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还眯缝一只眼睛对我做了一个很萌的表情,然后略一思忖,在我的记录本上洋洋洒洒留下了几行草书“镇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却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我只知道这是唐代一比丘尼发悟后所作。很多年后,才领悟校长的深意。傻小子,别心神不宁地四下里梭巡了,你的心上可人儿可不就在你身边吗?唉,我当年咋就没悟透老校长的美意?
   说话间就来到初秋的一个晚上,她依然一身茉莉花香,穿一件无袖连衣裙,我则穿一件短袖篮球衫。所谓春捂秋冻么,我们那个年代真的不觉得特别凉,大概心热着吧。我俩依然在那盏路灯下复习到深夜,估摸寝室已经熄灯吧,突然我的手臂感到了她的体温,原来我俩已经不知不觉挨到一起,我分明还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温润和逼人的少女的气息。
   我触电般本能地想悄悄将手臂移开。但一种好奇、一种魔力阻止了我。而她全然没有介意,依然带着银铃般的笑声按照我的提示纠正自己一道习题演算方面的错误。我于是感到了自己的肢体强直,如同偶尔在篮球场上抽筋儿的感觉。在初秋的夜风中,我的额头和背心也渗出了密集的汗液。直到她悄悄询问我是否身体不舒服,并提议我们第二天再继续。
   那天,我逃也似地奔回寝室。然后开始失眠。
   在之后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我的醒着的意识开始不只是从同窗、好友、志趣相近的玩伴、一个大姐姐和小朋友,而是从女伴、女友、恋人的角度去理解她,观摩他。然后我感到了重重的阻碍。阻碍当然不是来自年龄的差距,一位22岁的少女和一位18岁的男孩,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使只从社会心理的角度考量,也没有。我过去这样看,现在还这样看。
   我俩交往、交流的细节瞬间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掠过我的脑际。她对自己热情不假,可她乐善好施,对所有的人都热情、友善;她一见自己就笑也不假,但她随时笑容可掬,她的银铃般的笑声里没有一点造作与做作;她请自己补习功课没错,可她不单单与自己讨论功课,跟别的女生、男生也一样讨论,她总是那么谦逊,那么不耻下问!我俩独处时,她是那么自然,心无纤尘。她在排球场、游泳馆展现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的害羞,即使晚自习时我俩有不自觉的肌肤接触,她也没有任何的紧张和难堪。最重要的是她时常叫我小朋友,并真的如一个大姐姐一样地关心照顾我,帮我打饭,还帮我洗大件儿的衣物、被单。她高中高我四级,从一个大姐姐对一个小弟弟的垂怜的角度理解,也完全符合常理。
   经过这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推理、思辨,我逻辑地得出结论,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不愿意让自己的自作多情破坏掉我俩交往的氛围,给这种纯真的男女同学的友谊抹黑。我更愿意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我愿意某天爱神丘比特的神箭同时射穿她的心和我的心,然后我俩相视一笑,彼此道一声,原来我等你、期盼你已经很久很久,比一辈子都久。
   期末考试前,我应邀前往她家闭门复习,却原来她父母都是本校教工,她的家就在教工宿舍桃园的一套小公寓,他跟妹妹俩人合住,妹妹还在念高中。在等待他誊写我的笔记的当下,她扔我一本杂志让我自己先看看,放松放松。那是最新一期的一本文学杂志,《收获》还是《萌芽》啥的记不清了,但有一页却已经被她折好。我打开一看,是一部小说,名字叫《雪花静静地飘》,不是她翻译的,而是国内作者原创的。讲的是一位厂子里的少女爱上了一位研究所里的优秀的青年,但因为世故人情,“爱你在心口难开”。某天,当她终于鼓足勇气,买了两张电影票去到青年的单位,却见青年正携了女友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来。边走边热烈地讨论着她听不懂的话题。少女于是悄悄离开了,落寞地将电影票撒向空中,此时,雪花正在静静地飘。
   我突然感到脸红心悸。这是暗示的她还是我呢?
   但大考在即,顾不了这般儿女情长。我预备在她下一次让我谈读后感的时候,系统表达我对那种欲言又止的爱情的看法。
   然后我俩以数理逻辑全班第一和第二的成绩,告慰了我们长达一学期的学习和复习。寒假的第一天,我接到她的一个电话,未及开口,已经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她神秘地告诉我,下一个星期的周末,请我到她家去,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给我。
   可我竟因为跟几个狐朋狗友去广州、深圳玩儿,赶上了返乡过春节的民工潮给撂在了广州,直到下周三才风尘仆仆地返回。我带着给她的礼物,一个大大的绒毛公仔,骑车赶到她家里,想先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再对我的爽约报以大大的歉意,但却遇到铁将军把门。悻悻地离开下到楼下,却见一位跟他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少女正在上楼,一打听,原来正是她妹妹。妹妹说,她等我不来,跟了她们的大姐去南京旅游。回来她会记着转达姐姐的。
   整个寒假,她音信杳无。我却陷入了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干啥事儿都提不起精神,那就看电视吧。印度的还是巴基斯坦的一部爱情片儿。突然,女主角推开宫廷风格的厚重房门款款走来,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像极了她。我一阵眼热心跳。这时,宿舍传达室呼叫有我的电话,我忙不迭冲下楼。是她!果然是她!照例是未及开口听筒里先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她完全没有半句责怪我爽约的意思,只是说自己从南京回来了,明天如果方便,她约我上家去,亲手为我做我最喜欢吃的土豆烧牛肉。
   次日,我一大早骑车赶到她家,预感到当天将有划时代的事件发生,心里就像装着只小兔。
   穿着居家服的她一开门儿就在我的头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这个贪玩儿的小朋友,假期里有没有错过什么?”
   房间里弥漫着俄罗斯音乐,充满土豆烧牛肉的香味,隐隐还有一股玫瑰花的气息。她一如既往地洗了头用一条手绢将一头湿漉漉瀑布一样的长发懒懒地拢着。
   “你换洗发水儿或者香皂了。”我一边翻着她收藏的俄罗斯音乐磁带,一边说。
   “哈,小朋友,你还真细心。我原来以为你只知道数理逻辑呢。”她对我莞尔一笑,给铺了桌布的餐桌上了第一道开胃菜。
   然后她银铃般地笑着,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询问我暑假生活的细节,听我侃在广州、深圳看见的改革开放的最初潮涌。
   我们甚至喝了点甜酒。
   然后她问他:“小朋友在寒假中没有恋爱吗?比如,跟高中暗恋他的某位女同学?”
   一个我终生难忘的伟大时刻终于来临。我马上红了脸,急速地咽下一口堵在喉咙里牛肉块,连连说:“没有、没有,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恋爱的事还没影儿呢。”
   “古书上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噢……”她再次银铃般地笑着,望着我,目光里充满柔情和爱怜。
   “求求您别老说我,说说自己吧。您呢?假期里恋爱了吗?”我毫无技术含量地抛出了这个自己最不希望得到肯定回答的问题。一边暗自埋怨自己就是嘴拙,一边心噗通噗通跳得像要蹿出嗓子眼儿。
   她默默含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久等你不来,我跟姐姐去了南京,在那里遇见了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他。”
   瞬间天雷滚滚,堵在我嗓子眼儿里的红烧牛肉再也咽不下去。
   见我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帮我捋了捋衣领。然后说:
   “他是一个优秀的青年。跟你一样优秀。也跟你一样高大,只是……稍微没有你强壮……他不打篮球,打羽毛球……祝福我吧……”
   然后她热烈地拥吻了瞬间热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我。那是我的初吻。
   那天离开她家后,我竖着衣领,骑着车无头苍蝇似地满大街溜达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家。
   刚巧父母不在家,我晚饭没吃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已到后半夜,我披衣起床到厨房喝了口水,推开窗户一看,不常下雪的这座城市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我突然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一阵似有还无的银铃般的笑声。
   雪花静静地飘。
  
                                            2014.9.22.定稿于成都浣花溪畔风-叶舞
 

18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18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5 个评论)

回复 千语小妖 2014-10-10 19:30
我始终觉得暗恋是个特别不靠谱的事情。恋都恋了,干嘛不说清楚?不仅得说,而且得赶早儿了地说,就算你是好猪不乱拱白菜,不代表别的猪不惦记着啊!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白菜不拱白不拱!
回复 孤独的小男孩 2014-10-11 02:12
清新而婉约。
回复 乞颜若风 2014-10-31 14:42
千语小妖: 我始终觉得暗恋是个特别不靠谱的事情。恋都恋了,干嘛不说清楚?不仅得说,而且得赶早儿了地说,就算你是好猪不乱拱白菜,不代表别的猪不惦记着啊!有道是有花堪 ...
哈哈哈,此为真理性的认识~~~拱白菜吧~~~
回复 乞颜若风 2014-10-31 14:43
孤独的小男孩: 清新而婉约。
谢谢小男孩君的点评~~~
回复 乞颜若风 2014-10-31 14:44
有一段没来了,看见朋友们的头像感觉十分亲切!祝老师们创作愉快~~~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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