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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名不显于吾辈,年卅余而卒,独葬于西岭,荒草坟茔,孤冢凄凄,生而独居陋室,死而不入祖茔,悲夫,谁刈蒿草而焚之香火兮?
父辈,姊妹兄弟者八。村有俗谚云:穷而愈生,生而愈穷。恰值饥荒,饿殍遍野,桑梓尤甚,活之者十之二三,求蒿草果腹而不得。其兄弟皆幼而务农,以求工分。四叔生性刚硬,虽未曾入于庠序,然知德义,有江湖侠气。先是,其母颇自私,怜大儿与幼子而已,于其他子女颇恶,苛责诟詈,稍有忤逆则捶笞之。四叔以匪气自任,捶笞则怒目而视,竹条尽折而不言一痛之哀,身被累累,兄妹互望而垂泪,唇咬血出,吞而咽之,终不敢啜泣成声。唯四叔笑而慰之曰:“肉糙皮厚,何痛?尔岂细皮嫩肉之徒?”言讽其母也。
十余岁,背井而至黑,入煤矿,于地府之中谋生,生死如赌局,朝不知暮死,所得工资尽数寄回,以助兄弟姊妹之一二,然悉数为其母所截,纳入私库,其数十年而不知也。后以义气之故,与同乡厮混而不自检,又遭工头克扣工资,众人愤而至其家,工头惧而奔匿,留其妻,众人不知以何故,杀其妻,得钱千余,分而逃匿,后皆伏法,四叔以从犯故,判刑卅载。后因肺痨故,花巨资赎出,归故里,年方卅余,而昏聩伛偻犹如耄耋,言不过三必咳嗽若喷肝吐肺,其情之惨恻,非笔墨可形容。
然人情之凄冷犹甚于病菌之毒于身也,病可养而人心不可救也,此亦古人之哀莫大于心死乎?初,四叔归,因病故,众兄弟颇弃恶之,子侄之辈亦戒之而不允亲近,其母亦冷眼待之。四叔怒而独居之,而生活殊难自理,柴米油盐皆空空。吾母怜之,照顾之,常遣吾兄弟送菜肴之物。吾时年幼,视其屋黑幽阴森,烈日当空犹阴惨惨,惧而不敢入。四叔笑而纳席于门口,告之曰:“何胆小如此?岂是男子?!”又曾种竹于屋侧,坐而望之,至暮而叹,亦不知何思。
后二年,病益甚,终日咳嗽不断,血已成痰矣。犹独居,吾父欲养之,四叔却之,其意忧传染也。吾少时有疾,常流鼻血而不止,新医土方皆无效,不知以何故。四叔不知从何得土方,竟以病躯上山采药,归之告吾母,言若何若何,叮嘱再三曰:“定需好好清洗,莫使染吾毒。”然终无效,甚之,四叔颇愧疚。后又觅药方二,药材皆以病躯自采觅,然药效渺渺。后四叔离世,余年渐长,病症稍减,后极少再发,母常言此乃四叔泉下佑之,生而未能见吾痊愈,冥途犹寻医觅药也。母言之而泣,吾虽觉幽冥之事不足以信,然思及四叔之音容,心犹戚戚尔。
四叔逝后几载,每与父辈谈及,皆心怀戚戚。姑犹念之,常言:“四哥孤苦一生,钱财皆为他人所取,而身后之事竟如此凄凉,天道何聩聩如此?”吾思四叔尝语余之:“业报”,一恶因而收此业果,天道亦非昏聩矣,悲乎。
以罪身病躯故,四叔逝而不入祖茔,孤坟于西山之腰,望乡背村,四周蒿草丛生,荆棘遍野,无碑以志,独对着夕阳蒿草,孤松野狐,风萧箫而呜咽,雨凄凄而无声。子侄亦继踵离乡,除夕梦里有思归,杏雨时节无人回,何人浊酒一杯以祭之?余身处南粤,何以归祭?唯遥念之,幽冥有途,望不计山高水远,梦中且一叙。
北望而祷祝,烛香焚纸矣。
2013年4月4日 于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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