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利失洁     （4

去染织厂报到那天，正是中秋，晴空一碧万倾，天气不冷不热，是苏州最美丽的时候。郭琦琦觉得自己长大了，成人了。穿着上，一改学生装束，她把前流海用水潮潮湿，把家中捡煤球的火钳子，在炉子上烤烤热，然后在前流海上烫了烫，卷了卷，流海就像一朵牡丹花悬在头前了，乌黑长发如披肩，宽松地扎在脑后。

身上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脚穿一双时髦的元宝头黑色皮鞋，鞋底垫了双厚厚的鞋垫子，人显得高了不少，亭亭玉立。站在远处看她就像是天边一抹彩霞，田野里一珠丽花，浑身上下透出天真和无拘无束，十分逗人喜爱。

郭琦琦来到染织厂，新工人报到处设在厂里的蓝球场上，十几张桌椅排列整齐；整个球场四周彩旗飘动，中间悬挂一条“热烈欢迎新战友”红布白字横幅标语。

郭琦琦向球场一望，乖乖，来报到的人还真不少呢，足有一二百多人，加上陪伴来的家属，跟赶庙会似的，肩摩踵接，人声杂沓。

郭琦琦二话没说，排队领到一张报到表，坐在桌子上开始填写起来。

她把姓名，性别，家庭住址，一一填写在表格内。再仔细一看，嘿，这边上还有一个“有何特长”拦目呢！

有何特长？郭琦琦炽热滚烫的心起伏着不平，它指的是什么呢？是爱好，是喜欢，还是说正常人所没有的技能、技巧？

我从小喜爱唱歌跳舞，还入选到“市向阳花艺术团”。也梦想人生向这方面有所发展。结果，努力了好几年，变成了海市蜃楼。一个女孩子家，节假日，空闲时就坐在家里搞点外发加工，替火柴厂糊火柴盒呀！糊糊信封呀！什么的，好一点的是织毛线衣呀！还用小铁榔头敲过瓜子、松子呢！都是为了赚点钱贴补家用。这能算是手艺、特长么？

就是唱唱歌，跳跳舞也只是个人爱好，大多女孩子都有这方面天性。

不过，我还是有些特殊的，特别爱好。

爱好！能算特长么？所谓特长，是人之少有，或者叫人无我有。唱唱歌，跳跳舞，就算是特长，染织厂是纺纱织布的，哪会需要这个！

郭琦琦想了好半天，琢磨了好半天，犹豫了好半天。唉！空着也是空着，就填上吧！“爱唱歌跳舞”。

人生机遇无时不在，就是这不让表格空着的心情，给郭琦琦带来命运的转机。

正巧赶上厂工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缺个会唱歌跳舞的人。大前天，工会樊主席特地到劳资科找邱科长，求贤若渴地地说：老邱，托你办个事，这次新分配来厂当工人的学校毕业生中，请你留个心，物色一下，看看能否有个长得标致一点的，善于唱歌跳舞的，最好是个女的。不然，厂宣传队参加国庆节演出，局、市评比，元旦、春节会演，就拿不出“特色菜，重头戏”了。

邱科长也是个能顾全大局，认真负责，有远见卓识的老干部。听了樊主席的话，他说：“工会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留心，一定留心。只要人才来到厂里，就是一块石头沉在这里了，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的。”

“我是当务之急呀！”樊主席说。

“我一定留心就是了。”

“要是能有人毛遂自荐，你一定要给我抓住呀！”

“知道了！没有三角毛，四门斗，也不敢吹呀！”邱科长笑笑说。

郭琦琦填写完登记表，低着头，腼腆地送给劳资科长。

劳资科邱科长因接受工会主席委托，物色会唱歌跳舞人材。他是不敢怠慢，凡是填好了表格，送到他手上的人，他都要查查，看看，瞅瞅，特别是女孩子，要看“有何特长”这个栏目填了什么。

一个上午，几乎瞅遍了所有填表人，把眼睛都看花了，而“有何特长”这格子绝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就是有，也没有见填写会唱歌跳舞的，唯独这一张表格上填着自己的特长——爱唱歌跳舞。

独树一枝。

劳资科长按捺不住高兴，到底发现一个。他回过头去观察一下填表人。是个风姿绰约的姑娘，眼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个子长得虽然不很高，但也不矮；论容貌，秀丽而俊俏，粉红色长连衣裙，显得腰肢婀娜。

嗯，人长得还不错，符合工会要求，关键她自称“爱唱歌跳舞。”肯定不一般。

“你叫郭琦琦。”劳资科长乐滋滋地问道。

“是！”郭琦琦听劳资科长发问，怀里像揣了个兔子，心儿忐忑，咚咚地乱跳。她不知道这个领导问她何意。

“你会唱歌跳舞？”劳资科长又问。

郭琦琦听领导人问她，“你会唱歌跳舞”的事，心中有点莫明其妙， 我来厂报到当挡车工，纺纱织布，他问这事干吗？这里有什么目的和企图？心中不觉有些有些惶惑。

想多了，就会产生了私心杂念，就容易拿不定主意。这时，郭琦琦左右为难起来，说会吧，这人懂不懂？他要是一点不懂，岂不对牛谈琴。他要是叫我唱一段，又唱什么好呢！来报到前没一点准备呀，唱砸了，可不好办了。便淡淡地说：“小时候我曾在市‘向阳花艺术团’当过演员呢！”

“嗷！你在市向阳花艺术团呆过！”劳资科长有点惊奇。

“是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不信你可以去调查。”郭琦琦回答道。

“好好，好！不用调查，不用调查，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到办公室！郭琦琦一头雾水，她望望操场上站着上百号人，只是叫她一个，心情不知是激动、紧张、幸福和害怕了。

嗨，第一天到厂里报导上班，怎能不听领导指挥呢！但她还是暗暗叮咛自己，别慌，别慌，可后背心却汗滋滋的。

到劳资科办公室，邱科长客气说：“你坐吧！”

郭琦琦在邱科长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只见邱科长拿起电话机上听筒，手指头在号码的转盘上，吱！吱！吱……转了几下：“喂，工会吗！”

“是！”

“叫一声樊主席！”

“我就是！”

樊主席：“噢！老邱呀！有事吗！”

“你托我办的事办到啦！马上到劳资科领人吧！”

“好好，好！谢啦！人怎样？会唱歌跳舞？”

“人没话可说的，眉目清秀，皎容端丽。业务上的事，你还是领回去说吧！”

“好的，好的，马上就到。”

邱科长抬起头对琦琦说：“一会工会主席来领你到他那去。”

“干吗？”郭琦琦问。

“到那就知道啦！”

“保密！”郭琦琦心弦有些紧张。

樊主席来到劳资科，一见郭琦琦，脸上像孩子似的露出天真、满足的笑容。对着邱科长说了声：“谢谢！”

接着对郭琦琦说：“请你到工会再说吧！”

到达工会，攀主席说：“小郭，厂里有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任务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党的方针，政策和好人好事。你在进厂表上填‘会唱歌跳舞呀！’”

 “是呀，从小在市向阳花艺术团唱歌跳舞，还经常到外地演出呢！”

“那就好！我们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正缺一个会唱歌跳舞的人，你来的正是时候呀！”

“正是时候？你是叫我参加演出队，唱歌跳舞！”

“是 ！”樊主席说。

“哪我不去车间做挡车工啦！”

“暂时不去。”

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郭琦琦这时的心就像干涸的水井引入一股活水那样感觉，一阵快活。想想原先报考艺术学校，没成功，苦闷了好几年，现在分配到工厂上班，做了挡车工，没想到，倒有这个机遇发挥发挥我的才华了呢！

 “那，我就在你这当‘演出工’好了” 高兴地说：

“演出工！”工会主席一楞，厂里哪有这工种呀！

“小郭同志，工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樊主席介绍说。

“临时工！”

“不，你是正式工，你的人、编制都在力织车间，工种是挡车工。平时你在车间劳动，抓革命，促生产。需要时出来排练，演出，属工会临时抽调、借用的。”

“还是一名挡车工呀！”郭琦琦有些失望地说。

“定了岗是难以改变的，不然无法给你定级呀！”

“定什么级？”郭琦琦好奇地问。

“工资级别呀！工人是八级工资制呢！”

“那，你们呢？”郭琦琦问。

“我们是行政级，工资低一些。”

“那，我就定行政级好了，跟你们一样。”

“你是产业工人，都是纺工局定的，厂里说了并不算。”

“是这样！”郭琦琦似懂非懂。

“这样也好，力织车间基础工资要高一些，现在工会缺人手，暂时错用，你就在工会上班吧！”樊主席情感以深地说。

郭琦琦心情有点沉吟和难以依违，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搞上层建筑的，是工厂里的政府部门，总比车间舒适，又上白天班。不管借用还是正式，只要工资不缺，管他呢，混一天算一天。小时候就梦想能在舞台上展露风采，没想到死了的心又复燃起来了，染织厂虽然范围小，毕竟也有几千人，感人的歌声会给他们留下长远记忆的。

郭琦琦决心要尝尝人世间的甘甜，向新生活挑战。

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郭琦琦是个脱颖而出的新人，唱歌，嗓音纯美；跳舞，轻盈舒展。

节假日厂工会组织演出，或参加纺工系统会演比赛，都会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二年多来，郭琦琦表演艺术日显光彩，为染织厂争得不少奖杯，奖状，奖牌，她还被评为纺工系统优秀宣传员，学徒期也提前一年成为正式职工，被职工们称之为“染织厂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