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春清谷天。节气的大手一挥，万物就开始萌动。花开了，草长了，雨落了，水流了。春天的门一打开，声响多就起来了，鸟叫，虫鸣，风吹律动，溪流潺潺。万物挥臂伸腰，舒枝展叶，柔媚地将满山满岗唤醒。门旁几杆竹，门后几丛篱笆，门前几架瓜架上，更迭着各色的绿。这些绿是农人心里或浓或淡的明艳，仰头、低头，行走、驻足中，目光总会被它们撞得活色生香。
    三月，母亲开始在门前自留地里种瓜点豆，仿佛漫不经心。可忽喇喇间，家门前不大的自留地绿意便朵朵绽放开来。豇豆、豌豆、御豆爬上竹架，把绿叶子撑开，撑满，然后开花。豇豆开紫花，像只振翅的蝴蝶，很漂亮，豌豆开白花或粉花，展开后像君子兰。御豆花大多粉色，成串沿茎对称生长，没展开的如一对小鸡雏。架下，青椒、茄子也挤着边一提溜站成一排，就连墙根下也点上了南瓜苗、苦瓜苗。这些苗子不好惹，瓜蔓像蛇一样的攀腾，不多少功夫就霸占了整个墙坎。特别是南瓜叶子硕大，一长开，好像整个园子都是它们家似的，想去哪就去哪……巴掌大的自留地在春天里热闹无比，一茬茬的绿此消彼长，一朵朵的花翻飞喧闹，像圆斗笠的紫茄子花，像长唢呐的黄南瓜花，像小鸡雏的豆花谢了开，开了谢，自顾自的不争不抢，在绿丛里亮着，闪着，纷纷扰扰着人们的眼。
    等到看够了这些明艳，忽然发现，黄瓜长胖了，豇豆抽长了，南瓜鼓囊了，茄子露白肚脐了……所有的一切像变戏法似的，还没来得及眨眼，就有模有样了。园子里的生命不断更迭着，像长了脚似的，只一会功夫，豇豆萎成干了，苦瓜胀裂了，南瓜腆上大肚腩了，然后你就会想，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抬头，山野潋滟的绿波已浓墨重彩了。
    东风一顾，万物就有了精神头。催生的雨刚下透，门旁竹林里就仿佛可以听到舒筋动骨辗转反侧的声响。笋芽儿耐不住，一阵春雷滚过就是一波冲锋的号角。那些笋儿是极有灵性的，一翻身，泥土松软了，一拱背，笋芽冒尖了。等不及你过个夜，清晨一看，已长尺把高了。你得瞅得紧，看得实，脚掌得有探笋的好感觉，一踩，一摸，一瞅，发现蜘丝马迹就得开挖，这时挖出的笋是最好的蔬菜，煮沸，捞出用冷水浸透，甜甜的非常好吃。
    父亲管着家对面山坡上一畦畦的土豆地，围着它们转，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三月挑粪上山，开地、刨坑、埋肥料、下种，土豆发芽了。几天后，每一株嫩茎上顶开几片叶，连成一片，一畦一畦地在山坡上晃。土豆是山里最贱的蔬菜，给它们一点阳光，长势就很喜人。等到五月，叶子发黄，父亲挑上筐，带上锄头，轻轻一刨，一提一抖，株下就是一大串土豆粒子，鹅卵石似的，一年可以收十几担，一直吃到来年的春天。
    农人的生活很多时候随蔬菜打转，不紧不慢，稳妥贴切。谷物入仓后，春潮一起，大路旁稻田里的水清凌凌地开始泛波，就该种芥菜了。开了畦，刨个窝，培上芥菜苗，一年里的饭桌就有了底气。等芥菜收获，家家户户像砍柴火似的，随手一剁，芥菜便株株齐整地倒在阳光下的田畴上。待晾得半干，一担担地挑回，用大粒盐揉软，一层一层铺入超大木桶（像超大木澡盆）一层菜，一层盐，直铺到桶沿，压上大石头就行了。对于农人来说，贮存蔬菜是必不可少的，吃饭穿衣，只这一张口就够人们忙活的了。
   春天的时令把农人看得紧紧的，谁也不敢偷个懒。下秧播种种瓜种豆，忙得头着地。山里的时令像阳光、雨水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像人们一样漠然惯性。仿佛世间一切都风调雨顺，又好像缺风少雨。蔬菜们在菜地里紧走慢走，走它们的道，却又仿佛无声无息。农人紧追慢赶，操劳忙碌，却又好像没有改变什么。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日子像滚车轮一样滚着，追着月，追着星光，跟随着时令服服帖帖，却又仿佛怡然自得，走得慢，走得稳，走得神清气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