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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园] 昙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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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泪

发表于 2012-4-21 21:49:42 来自 青春校园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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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7-8 05:1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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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封面
卢楠
 楼主|
卢楠 发表于 2012-4-21 21:58:24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14 23:02 编辑

      落花辗尘梦凄迷,麝因香浓薄命欺。且叹世事多无奈,身化繁星两瀚离。——YZCY.人生

  桐山的时节已迫近残秋。
  窗外,已淅淅沥沥延绵数天光景的蒙蒙烟雨,如轻纱般拢着山村寂静的黄昏,它携来的浓浓寒意弥漫了我的这间小屋,潮湿而厚重,缠裹着周身的触觉,仿佛一举手投足之间,便会旋出一身苍凉的秋意来。手扶窗棂,遥望一只灰黑的孤雁展着沉沉的羽翼,在萧瑟的山林上空久久回旋,洒落几声凄厉的鸣音后,缓缓滑向雨意丰沛的天际。
  “唉——”寂寥中只掩落一声叹息——屈指算来,离开桐雨市已是第十一个寒秋了,秋寒一秋胜一秋呵。
  撩撩寒风拂乱的长发,垂眉之间,瞥见窗下那株昙花,氤氲弥漫中,墨绿枝叶里凝着凄凄的寒郁。
  思忖之间,仿佛遥遥的一丝拨弄,悄然触动心弦,夺口低吟道:
  “落花辗尘梦凄迷,麝因香浓薄命欺。
  且叹世事多无奈,身化繁星两瀚离。”
  骤然,一阵凄凉之感油然而生,一缕酸楚之意袭袭而至,拂也拂不去,驱也驱不开。风夹着冷雨扑到脸上,寒透了心。我总是在寒夜来临前的这样的黄昏忆起这首诗来。这首诗,能道出我几多辛酸,几多苦涩啊!想眼前这昙花,也曾有冰清玉洁、清芳幽雅的美丽,偏偏只得躲进深夜里才敢黯然开放,那晶莹玉瓣、馥郁幽香能几时?匆匆世间走一遭,不敢与百花争艳朝夕,她开出秀丽、开出芳香又究竟为谁?最后还不只落个“落花辗尘梦凄迷”!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躲到这偏远的山村里将自己的青春韶华悄然开放,再无声无息地凋零、枯竭、腐朽,谁知道我曾灿烂过,芬芳过?谁又来拾掇我,为我撮把土,祭我短暂一生?思至伤心处,泪在眼眶里涌动,划过脸颊,凉丝丝的。
  凄然扬扬头,甩甩长发,想用这种方式,使这汹涌而出的泪水流进肚里,流进荒芜的心田——我不知道,自己哪来如此多流不干的泪水。对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女人来说,泪水已经没有多少现实的意义,太多的泪水,只能证明一种软弱。于是,我知道了,我是软弱的,是外表的刚强所不能掩饰的。这个世间,只有绛珠仙子有“还泪”一说,她的泪是血泪之珠,粒粒痴苦,滴滴凄绝;而我这泪,是我这纤蔓渐枯的生命结出的,为他开花,为自己结果,颗颗牵心,枚枚苦楚,散落一地,无人能懂……
  我就用这闭目僵立的姿势,竭力抗拒着汹涌欲出的情感波涛。良久,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努力不去想那首诗,那段时光,那个身影……仰头倒进沙发里,心渐渐静若止水。
  “妈妈!”
  门“吱呀——”一声开了,窜进来一股冷冷的风。女儿小雅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她兴奋不已地举着一束黄菊,远远的冲我大喊。
  “小雅——,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心疼地一把拉过女儿,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她满脸的雨水,责备道,“你不知道外面正下雨吗?为什么不打伞?小雅,你的伞呢?”
  “伞?”女儿一愣,神色惶然,“糟了,和叔叔说话时,把伞忘在教室窗台上了……”还没说完,挣开我的手就想往外跑,连书包都还没有搁下。
  “小雅,回来!”
  我急了。她没理我,依然往外跑着,眼看推开门就要冲进雨中了。
  “小雅!!”
  我生气了,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在门口猛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孩子……还这么不懂事!今后,要是没了我,她……我鼻子一酸,怆然背过身去。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小雅已轻悄悄地来到我身后,轻轻地拉拉我的衣脚,声音怯怯的,“妈妈,您生气了?妈妈……我,我错了……”
  我听得心里直难受,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妈妈,不要生气了……妈妈……”女儿摇着我的手,见我没有理她,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呜呜”地哭了,“妈妈别生气了……妈妈,是小雅错了,是小雅不好……您骂我吧……呜……”
  稚嫩的声音抽得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转过身来,用颤抖的手把女儿深深地拥进怀里,把满是泪水的脸颊贴倒她小小的脸蛋上——我苦命的女儿啊,没有了我的日子里,你会怎么过?怎么过哟?!妈妈的苦楚你什么时候才懂啊??
  女儿伤心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却伸出那双小手,抹着我脸颊的泪水:“妈妈别哭……妈妈……别,别哭……”她小小的鼻翼抽动着,乌黑的大眼睛荡漾着晶莹的泪光。
  我凄然咬咬唇,努力想止住泪。呵,女儿大了,开始懂事了。记得那年7月的某一天,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了这个山村,咆哮的山洪引发了特大泥石流,将二十几户农家院舍瞬间掩埋。惨剧发生后,我和一些同事赶去救援,然而,依山沟两侧而建的大院落早已无影无踪了,整个山沟被灰褐色的泥土填平,甚至连一片瓦砾都不曾留下。幸存者悲痛欲绝,我含着泪安慰一位抱着小孩的老婆婆。忽然,她怀里的小孩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襟。我抱过孩子,孩子便瞪着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又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转眼七载匆匆逝去,女儿越来越可爱,越来越乖巧,可是,也许受我影响太深,那双清纯纯的眼里偶尔也会有淡淡的忧伤飘过,这是祸还是福?
  好不容易,我渐渐平静下来。作为母亲,在女儿面前洒落的泪,会在她幼小的心灵刻下抹不去的忧伤痕迹。我擦干女儿脸颊的泪痕,爱怜地理理她额前的几缕湿漉漉的头发。
  “小雅,”我拉拉女儿的衣领,顺口问道,“刚才你说和叔叔说话,谁呀?大军叔叔吗?”
  “不是,我不认识。”女儿眼里仍有一丝怯意,“他在教室外面叫住了我,问我叫什么名字,妈妈好吗。还让我带给您这束菊花,说您一定喜欢。”她稚气十足地举起那束黄菊。
  我一怔,接过了花束。花束里全是精心挑选的龙爪菊,开得优雅,开得清新,修长的花瓣卷曲,黄灿灿的,在残秋里生气十足,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是的,十一年前,我十分喜欢黄菊,还有一位手捧黄菊走向我的小伙子……我一呆,难道是他?再看看花束根部,赫然系着一条洁白的绸带!我的心狂跳起来——绸带上分明绣着黄菊的暗花纹样!
  刹那间,我浑身哆嗦起来——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我感到一阵眩晕——天哪,他找到这里来了!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我紧张得不得了,胸口里像头小鹿在撞!拉过女儿,我急切地问:“那位叔叔在哪儿?他还说了什么??他……”
  我忽地触电般呆住了。我分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带着陌生的气息,带着凝重的疲惫,静静地伫立在门外的雨中!一双剑眉微微皱着,一双温柔而沧桑的眼睛,无限忧伤,无限怜爱地看着我——他没有变,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似乎又完全变了,仿佛来至另外一个世界,那么朦胧,那么迷茫,那么飘渺!这一刻,我完全失去了知觉,时空仿佛凝固了,岁月似乎倒流了,我宛如置身十一年前的梦里!我死死盯住那双我梦过、忆过亿万次的眼睛,那里堆积了多少沧桑,多少怜爱,多少深深的责备啊!猛然,孩子般的委屈笼罩了我,幽怨的泪水悄然涌出了眼眶!他来得太迟了,太迟了——十一年里,我无意识之中都在等他、盼他,尽管很渺茫,很苦涩,我几乎都快等不到他了……
xiaolanhua1213 xiaolanhua1213 发表于 2012-4-24 22:36:58 显示全部楼层
花美心美,此情可待追忆
卢楠
 楼主|
卢楠 发表于 2012-4-21 22:01:5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14 23:02 编辑

  女儿一扭头发现了他,轻呼起来:“就是这位叔叔,是他给我花!”
  我如梦初醒,慌乱地抹抹泪,手脚都在颤抖。我想背过身去,又想坐到梳妆台前去,特别想!可我忍住了,只低低地垂了垂眼帘,又无比慌乱地瞟了瞟他。
  他缓步走进屋来,却对小雅笑了,弯下腰,伸出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女儿那把黄色小伞。“小雅,看叔叔又给你带什么来了?”他笑容里透出无尽的慈祥来。我乘机理了理额前耳边的头发,脸颊微微发烫,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近来的慵懒了。他从兜里掏出许多漂亮玩具,小雅偷偷看了看我,没有接。
  “……小雅,还不快谢谢叔叔。”我怕他难堪。
  “谢谢叔叔!”小雅得到我的允许,接过玩具,笑得像朵花。
  “怎么谢叔叔?”他显得十分欣悦,“给叔叔亲一个吧!”说完,安详地眯起眼睛。女儿踮起脚,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很轻很轻。他舒心地笑了。我发现,他下巴长满了胡茬,额头已刻着几道浅浅的皱纹,心里不由凄叹一声——青春已开始褪色了,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
  女儿跑到里屋玩去了,屋内骤然塞满了寂静,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寂静。我的心像第一次面对他时,“怦怦”地狂跳。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眼里涌起了惯有的嘲讽,夹着无限的深情、无限的落寞凝视着我。我在心的颤抖里,弥漫起多少酸楚、多少苦涩、多少哀怨!十一年前,我忍痛离他而去,离得远远的,希望他同痴情的雨兰结合,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中度过,在莫明的期待里沉浮,梦里梦外,何处不是冰冷的泪水?何处不是他温柔的眼睛、忧郁的目光……可今天,他真的突然来到我的面前,我的心却为何又这般的疼痛?!
  “紫芸……”他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爱怜,“你瘦多了……何苦呢,紫芸?”
  他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那份温度、那缕气息依然如此熟悉。我浑身掠过一丝颤栗。他细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咬咬唇,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真傻,找个‘替身’就溜,溜到这里当‘修女’!”他依然讽意十足,忽又充满了忧郁,“害得牛郎十年追织女,游荡了大半个中国!”
  我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十一年的委屈,十一年的磨难,十一年的凄风冷雨,十一年的孤苦无助,全化成泪哗啦啦直淌!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进他宽厚的胸膛,号啕大哭起来!他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肩臂,七尺男儿泪滴落在我的颈里,我的发梢。我幸福又悲伤——十一年里,当我独自寂寞,独自泪流时,哪里去找他温暖的怀抱?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痛苦不已:“紫芸,十一年了,你还这么美,美得令人心痛,美得让我不敢接近!可我老了,变丑了,你还要不要我?”
  我凄凄地抖着睫毛,泪滑进了嘴里,苦丝丝的。
  “不要哭,紫芸!求你了,不要哭!!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他泪眼里涌满了狂乱。我使劲咬着唇,努力想止住泪。猛然,他一把搂紧了我的腰,温柔的嘴唇深深地印在我的唇上,那沸腾的热流电一般窜进我的五脏六腑,渗进我的四肢,在每一个毛孔里疯狂地激荡!他冲动地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雪地里,我们的初吻融化了整个寒冬……眼前浮现出那茫茫的雪野,漫天飞扬的雪花,还有那烙进雪地里刺眼的血痕,像朵啼血的杜鹃花……
  我心里猝然一寒,睁开眼,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我陡然后悔不已:这不是前功尽弃了么?这十一年的苦心难道要就此付之东流?我打了个寒噤,撩撩耳发,凄然掉开头去。
  “沁枫,你……走吧……”我哑着嗓子。
  “紫芸——!”他扳回我的身子,盯着我的眼睛,痛苦不堪,“你怎么了?你还在掩饰真情?你还在骗我骗自己?你真那么狠心,见面就撵我走?”
  我心如刀割,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定定神,我躲开他的目光淡淡地:“沁枫,你我之间早就缘分已尽,你死心吧!好好待我的雨兰妹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像头受伤的狮子,“为什么你还要掩饰真情?十一年的伤害还不够吗?去他妈的雨兰!”他显得极度粗鲁,“我只要你,芸!我只要你!!你知道吗!!!”
  良久,他又几乎苦苦哀求:“芸,让我留下吧!别再撵我了!!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了,芸……”
  我几乎崩溃了!但我还是忍心背过身去,哽咽地:“你,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我不想……不想再看见你……”
  “呵!——”他从心底里控出一声呻吟,仿佛被一下子击碎了心。我的泪珠一串串滚落在衣襟上。
  他恨恨地:“紫芸,你还是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哪!!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你什么时候才不再折磨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你在骗我!!”
  他惨然:“你不知道,十一年前,你悄然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追到车站,也只看到许多列启动的火车。我追着每一列火车拼命地跑,喊一句同样的话……没有了你的日子,跟失去阳光没有两样。第二年,我离开了师大,去寻找我也许终生也找不到的爱人!十年来,我几乎踏遍了全国,我几乎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没有一次宁静的休息,没有一顿可口的饭菜……可是,当我历尽艰辛找到你时,你依然不给我温暖的家,竟然一见面就撵我走……”
  我的心在无声地碎裂,那么痛,痛得我眼冒金花,几乎窒息的咳嗽,扯痛了五脏六腑。我捂着胸口,任泪如滂沱。
  “芸……”他抓住我的双臂,眼里尽是痛怜的泪光,“芸,咳得这么厉害……很痛吗……芸,我带你去看看医生吧……芸……”
  我咳得天旋地转,一股腥味直冲进口里,“哇”的一声喷在了地上,一团刺眼的猩红!
  “芸呵……”他颤抖地搂住我,嘴唇哆嗦着。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心疼不已的样子:“沁枫……你……走吧,快,走吧……”
  “不!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离开你!不能!!”他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走呀——”我撕心裂肺般大哭起来,那么悲伤,那么委屈,那么无奈,那么凄凉!
  他被我弄懵了,弄得不知所措。“好!好!你……那么讨厌我……我,我走……我走!”他噙着泪,转身踉跄着向门外走去。门框里,他顿住了,缓缓转身,一脸的悲戚怆然:“芸……”他想说什么,我呼然背过身,望着窗外的蒙蒙烟雨,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泪却越来越多……
  当我再次转过身,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我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只余门外浓浓的暮色,阶前枯叶堆积,朵朵黄菊在风中瑟瑟……
  “妈妈——”不知何时,女儿已站在我身后,泪眼里满是惊悸和伤心。
  我紧紧地搂着女儿,泪几乎流干了。
  就这样,我苦苦等来了他,却又被我撵走了,那么残酷无情!那么不可理喻呵!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窗外寒风潇潇,雨点敲打着窗户,“啪啪”直响。女儿睡熟了,我吻吻女儿的额头,她的呼吸均匀而宁静。我披衣坐到灯下,望着那束黄菊发呆。十一年前的那一幕幕,在眼前重叠浮现,再次抽痛我的心……
卢楠
 楼主|
卢楠 发表于 2012-4-26 01:30:1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11-5 00:30 编辑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浣溪纱.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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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初秋,覃沅县长途汽车站。
  毒日如火,白亮亮的阳光啃噬着裸露着的一切。磨蚀得只余下卵石的水泥地面,灼得隔着鞋底的脚板刺疼不已;胶质雨篷板搭成的巴掌大的候车棚里,挤满了湿漉漉的脑袋;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的《黄土高坡》唱得人心直发慌。我坐在待发的开往桐雨市的长途汽车上,焦急地等待雨兰。
  雨兰比我小一岁,和我是同村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窗共读,连住集体宿舍也是同床而眠。填写报考志愿时,雨兰竟然也和我一样填报了A师大,并双双中榜,拿雨兰的话说这是“永不分离”。今天是我们前往师大报到的日子。刚坐上汽车,闷热的车厢里充满的难闻的汗臭味儿让她受不了,说要买两支冰棍,跑下车半天就没回来。眼看发车的时间就快到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儿,真急死人了。
  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蓝色的背心都泛起盐白了。他摇着把油纸扇,猫腰钻进驾驶室,“哐啷”一声拉上车门,回头问售票员:“都到齐了吗?”售票员扫视了一周,没好气地说:“还有个小姑娘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
  我忙说:“师傅,她买东西去了,马上就来!”心里直骂雨兰误事。
  好不容易,才看见雨兰嘴里咬着冰棍,手里还拎了好几支,风风火火地跑来。一踏进车门,忙不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耽误大家了!对不起!”售票员白了她一眼。雨兰不以为怪,一坐下就把几支冰棍塞到我手里。
  “吃吧。我一趟工夫吃了五支,挺解渴的!”她从嘴里取出冒着冷气的冰棍,黑溜溜的眼眸闪着得意的神采,齐颈的秀发在耳后来回飘动。我可不敢像她那样,纂着凉丝丝的冰棍不知怎么办好。只一会儿工夫,那支冰棍在她嘴里就只剩下根竹签了,回头见我愣着,吃吃地笑了。
  “给我拿着吧,”她嘲笑道,“你少臭美了,这么大热的天,吃根冰棍解解渴还会丢掉风度不成?”她撕掉一支冰棍的包装纸,塞到我手里,自己又咬上一支,扭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我咽了咽口水,嗓子的确干得要命,便低着头将冰棍放到嘴边,薄荷味儿的清凉一下子弥漫到了全身。雨兰回头望着我笑了笑,没再取笑我了。
  车行驶了几个小时,雨兰一路唧唧喳喳就说了几个小时,一点也不觉得累。而我的头开始眩晕了,既而痛得像要炸裂一般,胃却又如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得要命。雨兰见我难受的样子,终于闭上了嘴,让我靠在她肩膀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兰摇摇我说:“紫芸姐,到了!到了!”
  我抬头向一看,窗外已是暮色苍茫了。谢天谢地,车终于到站了。
  雨兰扶着我下车后,又到行李架上取行李。我蹲在车旁,胃还难受得要死。
  “请问,有没有A师大的同学?”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一仰头,迎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后面跟着一群二十来岁的男女孩子,其中一个手里还举着个牌子——“迎接A师范大学92级新同学”。
  “我们是A师大的!”雨兰吃力地提着行李,喘着气嚷道,“还不来帮帮忙?”
  领头的男孩子看了看我,眼里涌出一丝嘲讽:“晕车呢?”然后轻舒长臂,一把拎过雨兰手里的行李,回头招招手,“大家快把行李搬到车上。”
  两个男孩子跑上来,扛起行李往不远处的一辆客车走去,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几个醒目的大字:“A师大新学生接送专用车”。我艰难地直起身来,脚下却软绵绵的。那个男孩子伸手想扶我一把,我避开了,在雨兰的搀扶下向车子走去。刚才他眼里的嘲讽刺痛了我,看着他愣了一下的尴尬样,我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雨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孩子,偷偷在我耳边说:“喂,姐姐,我们今天遇到了只热情的长臂猿呢!”说完吃吃地笑了。我一愣,既而想笑又忍住了。这鬼精灵,亏她想得出来。
  车行在繁华的街道上,雨兰和那些同学一会儿就熟了,清脆的声音一路洒落。从他们的自我介绍里,我知道那个领头男孩叫沁枫,A师大中文院学生会主席。雨兰自我介绍完后,却拿我开蒜。
  “对了,我向大家隆重介绍我的姐姐——紫芸!”她拉着我的手,骄傲地说,“我姐姐可是我们覃沅县的才女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的诗歌、散文……”
  “雨兰——”我打断了她,“别瞎说!”
  在家里,我们曾约法三章,要求她不要将我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不幸,因为我需要四年平静的大学生活。雨兰转头向我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了。
  其他人都没有在意,沁枫却盯着我,带着很深的判研意味儿。我扭头看车窗外的璀璨夜灯——这座美丽的城市,那所父亲曾经执教的大学,我在你这里的四年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到了宿舍,几个女孩子将我们的行李搬到寝室,还帮着雨兰给我们铺好了床铺,打来开水。这时,那个叫崔嫣的女孩子拎了个袋子进来。
  “雨兰,你们的待遇是最好的了!”她开玩笑似的,“我们主席亲自为你们买了晚餐,还给紫芸带了药呢!”她从兜里掏出两支“藿香正气水”,搁在桌子上。
  “哎哟,这主席可真好!”雨兰一副感动的样子,“代我们谢谢他哦!”
  等她们都走了,雨兰狡黠地笑了笑:“姐姐,小心哦,主席看上你了!哈哈哈!”
  “雨兰,你老毛病又犯了?”我责备道,“老是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看我认真的样子,她做了个鬼脸。“好了姐姐,我不说了。”她顿了顿,“不过,那个主席还是蛮不错的,又英俊又体贴。嘻嘻……”
  我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了。雨兰觉得没趣,胡乱扒了几口饭,三五两下洗漱完毕,便躺下呼呼大睡了。寝室里另外两位回来得较晚,洗漱后也都安静地入睡了,只余我在黑暗里瞪着眼难以入眠。
  大学的环境,绝不仅仅是整天囚禁于题海的枯寂牢笼,而是尽情展示每个人才华的多角度的大舞台。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大舞台,每个人都必须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所有的、潜在的能量,否则,只凭几科优异的成绩,是很难在舞台上站得一席之地的。于是,每个人都在激发自己所有的能量,散发自己所有的光芒,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令人眩目的星辰。雨兰充分发挥了她能歌善舞的特长,加之她天生丽质,秀美娇艳,男孩子们都把她供在系花的宝座里呢。只有我,静静地生活,静静地写作,静静地享受内心的淡泊。
  记得那是个月色清幽的夜晚,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寝室里的姑娘们都忙着梳妆打扮。我懒懒地靠在床栏上,翻弄着学院上个月的《三月诗苑》。沁枫的那首《邂逅心雨》又映入了眼帘:
  “星夜沙哑的弦子
  掏空青鸟的渴思
  干枯得化不开的心雨
  锈蚀追忆的锁扣
  邂逅那一痕含烟的远黛
  空锁津渡凄迷
  ==================
  流浪的缆绳开启
  千回百转的心旅
  卸不掉忧郁的行李
  触动一袖风花雪月
  碾碎香尘纷落
  ==================
  路过你三月的花季
  沾一身清香习习
  自你冰冷的窗棂
  守侯故事的轮回”
  我曾经发表过《邂逅津渡》《花季轮回》《一袖香尘》等散文诗,沁枫的这首诗里竟然暗嵌了这几篇散文诗的题目,是巧合还是……我一阵恐惧,不敢继续往下想,忙不迭的丢开了诗卷。记得雨兰昨天给我看这首诗,撇撇嘴说:“大才子在暗恋谁呢!”她那时的声音有些异样,抬头便看见她眼里轻轻漾开的迷蒙。
  “喂!书呆子,看我这裙子好看吗?”雨兰冲我嚷道。抬头一看,眼前的雨兰着一袭淡黄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她修长苗条的身段,柔美袅娜的体态;娟美的秀发剪出她颈项柔润的线条,纤秀的弯眉下,微微上翘的黑睫毛拢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简直若天仙下凡,亭亭玉立、妩媚可人!
  “简直太美了!”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以为芙蓉仙子坠落凡尘了呢!”
  雨兰两颊腾起淡淡的红晕。“姐姐又取笑我了!”见我没有穿戴打扮,非常诧异,“姐姐怎么还不换衣服啊?”
  “你自个儿去吧,我不想去凑热闹。”我淡淡地。
  “姐姐!”她坐到了我床边,搂着我的脖子撒娇,鼻息间萦绕着她幽幽的茉莉香水味儿,“你就陪我去一次嘛,我一个人多不自在呀!”
  我摇摇头,实在是不喜欢那种场合。雨兰使劲摇着我的肩膀:“姐姐,陪陪我吧,求你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雨兰这招对我很管用的,“但我不能保证能陪你一个晚上哦。”
  我换上了那件白底碎花的裙子,梳了梳头发,再绾上那条绣有黄菊暗花纹样的洁白发带,没化妆,也没有用香水。
  “姐姐真是丽质天生,不化妆也这么美!”雨兰赞叹不已。
  来到学院礼堂,霓虹灯的光辉闪烁迷离,轻悠悠的乐音舒缓而幽雅,一对对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在舞池里旋啊旋啊,翩翩若仙。我们几个姑娘一进大门,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群男孩子风一般旋入舞池了。我歉然拒绝了男孩子的邀请,悄然坐到一旁的角落里,看我的雨兰妹子如花仙般飘飞在人群里,美丽的脸上荡漾着迷人的笑容——呵呵,姑娘们这个年龄啊,真是色彩缤纷的花季!
  我猛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仿佛我是已近迟暮之年了,正老气横秋地叹羡少女们的豆蔻年华了,心里不免弥漫起一丝苦涩,怅然若失。
  “美丽的公主,能请你跳一曲吗?”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一愣,是沁枫,身着黑色的西装,英挺而洒脱地站在我面前。
  我刚想拒绝,可他已经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旋进了舞池。我感到一阵眩晕,当那带着温暖热度的手轻轻揽住我的腰时,一丝颤栗如电一般袭来,直透心尖儿。
  “这里没有人比得上你的美丽!”他目光有些发烫有些迷离,有磁性的嗓音很温柔。我躲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心里却荡开了圈圈涟漪,带着一丝丝润润的蜜意。
  “你不喜欢和我跳舞吗?”他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忧郁。
  抬起头,我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一丝落寞。我摇摇头,没有回答。我们都沉默了,互相静静地对视着。
  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学校生活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可以帮你的!”
  “还好。”我感觉嗓子有点涩,“上次的事,得谢谢你……”我十分真诚。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淡淡地说,俄尔,他又笑道,“知道吗,车站里,雨兰两手提着那么大的包,像什么?”
  “像什么?”我十分好奇。
  “像企鹅!”他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企鹅?”我也笑了,反问道,“那你知道雨兰叫你什么吗?”
  他饶有兴趣:“叫我啥?”
  “长臂猿!”我看了看他,又笑了。
  “噢——”他没有我意料之中的惊讶,只轻轻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恍惚,“你的笑容真美!可你为什么很少这么舒心地笑呢?”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细细咀嚼他的话,仿佛他时时刻刻就在我身边,对我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清楚。他用略带沧桑的眼神,探视着我的内心,我羞怯地接受着他的探询,那目光几乎抚遍了我心底每一个柔软的角落,那么轻柔,那么温暖……曲终了,我们依然这样对视着。
  “再陪我跳一曲吧!”当那曲凄美的《葬花》响起时,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艰难地摇摇头,却不知为何。当我款款退出舞池时,他依然呆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我再次抬头张望时,那朵清秀迷人的幽兰已伴着他潇洒的舞步开始翩跹了。雨兰双颊微红,秋波流转,步态柔美,红唇曼启;沁枫则面色端庄,一边不紧不慢地踏着舞步,一边和她轻轻地交谈着。全场的人都向他们张望。两人都是院里的明星,共舞的姿态又那么完美优雅,怎不令人注目?
  悄然,一缕无形的怅惘和失落在心里弥漫开来。我低着眉,匆匆出了礼堂。不,应该说是逃,我在逃避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以后,我还是淡淡地过我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打扰的生活。那份时时跟随我的目光也渐渐远离,远离得没有影痕了。
  就这样,我和沁枫的相识其实极为平淡,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至今我仍不明白,他怎么会闯入我紧紧封闭的心扉,让我痴迷,让我矛盾,让我痛苦,让我悲戚?就因为他帅气,是全中文院女孩子公认的王子?还是因为他才华出众,是文学界小有名气的诗人?他唇边常挂着的淡淡嘲讽意味,对人忽而冷若冰霜的高傲,一开始还让我对他怀有反感,我怎么会陷入他的感情陷阱而不能自拔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的出现,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并从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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