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鱼儿 于 2016-1-27 09:40 编辑
五
他爬上楼梯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先走进客厅,小心翼翼地将公文包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并把鞋子和衣服都脱掉后才走进卧房,以免吵醒韩莉。他轻轻扭亮他那侧的床头灯。韩莉沉静地睡着,双臂露在被外,她的嘴唇半张,在昏暗中,显露出一点点苦恼的曲线,这是一张仝志早已熟识的脸。她的眉头微皱,仿佛在遭人骚扰似的,身体也扭曲得奇形怪状。仝志伸手想抚平她的皱眉,然而她却在睡梦中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让仝志吓了一大跳,使他不由自主惊呼她的名字。
而韩莉的笑声更响更怪了,似乎在回应仝志的呼唤,教人听了更加毛骨悚然。仝志又提高音量叫一声她的名字。此时,她的眼睛才缓慢迷蒙地睁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莉!”他又叫了第三次,她才恢复了知觉,眼神中露出疑惑、迷茫的神情。她伸出双手,呆望着他微张的嘴巴。
“怎么了?”仝志屏住气息问,她仍以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仝志又温柔地说:“韩莉,是我。”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微笑,把原本伸出的双手放回棉被里,然后以一种疏懒的声音询问:“天亮了吗?”
“快了,”仝志回答。“已过四点钟了,我刚回来。”
她没有表情,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讲什么。他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一定知道他整个晚上做了什么事,随即,他又觉得这不可能。于是,他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我作了个梦。”她淡淡地回答。
“梦见什么?”他温声地问。
“噢,梦见了好多东西,没办法全记起来。”
“也许你能想起来。”
“那个梦太混乱了,而且我觉得,梦里的我似乎好荒唐。”
“亲爱的。”他顿了一下,“你确定不想谈谈刚才都梦到什么?”他笑了一下,脸色有点窘。
“你应该躺下睡一会儿。”她说。仝志犹豫了一下,便依她所说,在她身旁躺下。
他陷入沉默,眼睛睁着,脑海里想着别的事情。一会儿之后,仝志把头枕在手臂上看着她,除了脸庞,他似乎还想看穿她的心里。
早饭后,她对他讲起了夜里的梦:
“我的梦是从一座房子开始的,我走进那个房间——好像之前我曾去过那里——就像演员走上舞台一样。我只知道我的父母都去旅行了,把我一个留在这个地方。奇怪的是,在梦中,第二天就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和你。然而,新娘礼服却还没有买好。也许是我自己搞错了,我打开衣柜想一探究竟,但是应该挂着新娘礼服的那个位置,却挂着另一件衣服:一件很考究的男士西装。难道我要穿这件衣服去结婚吗?我很怀疑。然后,衣柜就突然关上消失了,我记不太清楚。整个房间亮了起来,但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
“瞬间,他出现了,我从前的男友,其实也说不上男友,他叫季昫。就站在那里,尽管我们离得很远,我却能看见他穿的正是那件考究的西服。他带着我由窗户飞出,我们一起在晴朗的天空中飞翔,下面是一片新绿的草地。”
“去的地方是我所熟悉的,眼前是一片湖光山色,我看见那排乡间别墅此时已像个玩具盒子。然而,我们两人,我和季昫,盘旋在那片新绿的草地上空。很快的,我们不再飞了,而变成走在郊区的小径上,那条通往别墅的小径。随后,我们又突然发现已身处在闹区的街上,四边都是飞驰的车辆。在我们的头顶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如此高远,如此湛蓝,比真实世界的天空更加美丽。而季昫,一直挽着我的手臂… …”
“希望你现在还能像从前一样爱我。”仝志苦笑着,声音有点酸酸的,打断了她的叙述。
“我想,我比那时更爱你,”韩莉严肃地说:“而且,还会继续增加—— 除了我们亲密的情感外,我们的爱还带有一点忧伤,就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发生。我怕得要死,觉得孤单无比,而在此同时,我却气你气得要命,好像你必须为这个不幸负责——”
她停下来。仝志的喉咙有点干,在洒满晨曦的房间中,他注意到韩莉正用手捂着脸。
“好奇怪的梦,”他说。
“我在梦里感受到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自由、纵情和幸褔。后来,我满心期盼地等着你,我跑向你,你也加快步伐地奔向我……我又开始浮起来了,飘浮到空中,而你也一样。但突然间,我们就找不到对方了,但我知道我们只是彼此擦身而过。突然,你被一伙人给抓住了,并且要把你送上十字架,当他们将你钉在十字架时,要我对你发出笑声……于是我笑了,他们又要求我尽可能地放声大笑……就是在这笑声中,你把我叫醒了。”
她静下来了,仍完全陷于梦境中。他也是不动一下,不说一字。在这之前,任何事情都让人觉得平淡、虚伪。但经她说出这个梦之后,仝志发现,他的际遇竟远比不上她的梦境荒诞可笑。
此刻,他仍握着她的手。但在触碰这熟悉的细长手指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爱意,只是夹带了些许的痛苦。于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唇轻轻压在她的手背上……
六
早上六点钟,在一阵急促的闹铃声中醒来。他看了韩莉一眼。有时,但不是经常,这马蹄表闹铃也会将她唤醒,而今天,她仍静静地睡着。仝志匆忙起床,洗漱完毕,因为没有胃口,所以没准备早餐。出门前,他又到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就像一般孩子一样,双手握成小拳头。他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踮着脚走出卧房。
十五分钟后,他走在上班的路上了。
电话铃刚响了两下就被韩莉接起了。她很自然地问候他,并且说她刚准备好早餐,待会儿就和孩子一起吃。
“怕你睡过了头,误了上班。代我亲一下儿子。”仝志说。
她的声音让他感到安心。
一名同事帮他脱下外套,他一边做事,一边对他们微笑,就像不管别人对他感不感兴趣,他都要对他们微笑一样。
中午回到家时,他感到有点累。韩莉和孩子一直等他回来一同用餐。她坐在他对面,前天夜里,她看着他被钉上十字架,不想办法施救也就算了,不但没有半点悲伤,而且还放声大笑,现在却是一副纯洁善良、贤慧的好妻子、好母亲的模样,真是看不透女人的心思啊。
让他讶异的是他竟然没办法去恨她。他一边咀嚼食物,发觉心情处于很兴奋、飘飘然的状态,于是像以往一样,他活力十足地谈些工作上的事,特别是关于单位发生的事,他习惯将这些事详细转述给她听。
韩莉很熟悉他的这些情绪,除了静静地听,她只是对他微笑。仝志越说越激动,韩莉轻柔地抚摸他的头,想平缓他的情绪。于是,他停住了叙诉,转身对着儿子,藉此避免使自己的情绪过于失落,他将孩子抱到膝上,用一只胳膊搂着儿子,紧紧贴在胸前。
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他站起来去接,电话里通知他下午提前半个小时上班,有个临时会议要他参加。这仿佛是个借口,他慢不经心地对韩莉说,下午有个会,我得提前上班,这就走了。天气这么好,你也带孩子到外面走走,别老窝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