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贺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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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雨兰才真的成了苦瓜。
课余时间,雨兰得忙不停地排舞蹈,制作演出服装,连周末的烟霞山看红叶都去不了;我呢,愁眉苦脸地写那个短篇,图书馆也没时间去了。只要我一抱怨,雨兰就悻悻地说:“这就是内讧的代价!”弄得我有苦难言。
临近校庆了,雨兰更忙得不得了,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我离交槁的时间也不远了,虽已完成构思,可还得加班加点尽快脱稿,因而常常写到深夜。待到写完最后一个字,雨兰的舞蹈也临近彩排了。这时,深冬的寒冷格外逼人,我被风寒之苦悄悄地缠上了,咳嗽和发烧不断地折磨着我。
彩排那天,院里的一些老师和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都来了。沁枫坐到我旁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雨兰的《孔雀舞》真的棒极了,沁枫看完后被感染了,动情地说:“太美了!太美了!这是我平生看过的最好的舞蹈了!”
然后,我如约交了小说槁。他看了看题目,细细读了前面两页,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恍惚:“呵,《古楼》,笔法细腻,文风空灵、柔美……怎么这样熟悉?我一定读过你的作品。”他搔搔头,像在回忆什么。
“是吗?”我移开目光,看远处的落光叶子的槐树,“你肯定弄错了,我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作品的。这篇是出于无奈,赶鸭子上架,瞎凑合的。”
我们刚好站在礼堂外边的道口,一阵剔骨的寒风窜过来,卷起漫天的落叶。一股强烈的寒意刺进了我每个毛孔,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沁枫回过神,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眼里涌出了浓浓的怜惜之意。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仿佛要将我深深地拥进他的怀里。我警觉地后退了两步。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片刻后才缓缓地垂落下来。他声音有点涩:“我送你回去吧,这是风口,挺冷的。”我点点头,转身与他并肩向宿舍走去,一路风急叶舞,我们却默默无语。宿舍门口,我停了下来。
“你请回吧,谢谢你送我回来。”说完,我转身上楼。
他叫住了我,却欲言又止。最后,他哑着嗓子说:“好好照顾自己。最好抽点时间去看看医生,啊?”我点点头,默然转身。我感觉他的目光一直把我送到楼上。
开门刚在窗前坐了一会儿,雨兰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刚卸完妆,手臂上还搭着那套翠绿色的演出服装。她一进门,劈头就埋怨:“怎么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也不等等我,给我提点意见啥的!”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
是了,只顾和沁枫说话,把雨兰给忘了。我歉然:“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不舒服,所以没等你……”说着,又咳了起来。
“还咳嗽啊?”雨兰忙轻轻捶着我的背心。
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什么。我认真地说:“我和沁枫都看了你的舞蹈,太美了!沁枫说这是他平生看过的最好的舞蹈呢……”
“真的?他真这么说?”雨兰兴奋极了,双手拍拍胸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下总算放心了!”
让雨兰期待而又忐忑不安的校庆晚会终于在1月11日晚如期举行了。那晚,师大礼堂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全校师生和附近高校的部分师生共万余人都汇集到这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演出前,我和崔嫣、薛月在后台陪着雨兰,帮她整理头发,描眉化妆,和她说说笑,缓解她的紧张情绪。该上场了,雨兰又紧张起来。
她一把搂住我:“姐姐,我好紧张……”
我拍拍她的背:“别紧张,有我们在呢!你那舞蹈无人可比的。去吧,好好表演啊!”
说也奇怪,雨兰在我怀里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她理了理额前的几缕头发,看了看我们几个,转身从容地走上台去。我们急忙跑到台下,去目睹雨兰舞台上绝美的舞姿。
在舒缓的乐曲里,幕布缓缓拉开了,粉红色的灯光映照着雨兰柔柳般的身姿,她用她奇妙绝伦的姿体语言,述说着一个古老而凄凉的童话故事:一只快乐的绿孔雀,翩翩地扇动美丽的翅膀,在三月如诗的春光里自由自在地飞翔、飞翔……有一天,她栖上了国王桃园里的枝头上,看到英俊的王子在桃花丛里散步,她一下子就爱上了王子,悄悄地飞翔在他身后,痴痴地看着他……就这样,她每天都默默地守着桃园的春色,守着她心爱的王子。蜂儿、蝶儿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在绿孔雀的守护里,桃花谢了,鲜红的果实挂满了枝头。然而,果实累累的桃园里却酝酿在着可怕的阴谋。王后——王子的后母,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王位,她要谋害绿孔雀心爱的王子。她把南角那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涂上了剧毒,只等第二天邀王子尝桃时毒死他。绿孔雀好焦急啊,她在桃园里上下飞舞,却无半点办法。第二天,心爱的王子来了,王后引着他往南角走来了,绿孔雀在王子面前飞舞,想阻止他走过去,但王子一点儿都不懂啊!王后吩咐仆人用棍子驱赶绿孔雀。绿孔雀伤心极了,眼看心爱的人儿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她含泪飞到南角的一棵桃树上,等王后吩咐仆人去摘那桃子时,她疯狂地飞过去,用翅膀拍落了毒桃,并啄了大片果肉吃下去……她挣扎着飞到王子跟前,坠落在他漂亮的鹿皮靴边……王子得救了,绿孔雀却永远离开了她心爱的王子……
音乐的余音缭绕不绝。雨兰以最后那悲凉的姿态,在舞台上定格了,那张美丽得令人心碎的脸庞上竟挂着历历的泪痕!这舞的精灵,这舞的灵魂啊,用她绝美的舞姿,流漾的眼波,把人的心都揉碎了……整个礼堂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沉浸在故事无尽的凄凉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过后,雷鸣般的掌声铺天盖地而来,许多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含着泪为雨兰精彩的表演鼓掌、喝彩。我也是热泪盈眶,崔嫣更是感动得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最后干脆伏在椅子上“呜呜”地哭了……这用舞姿诠释的爱情竟也如此震撼人心啊!
在经久不绝的掌声里,雨兰频频谢幕,好不容易才让观众放过了她。我们几个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后台跑去,要把最真挚的祝福传达给她。就在转进通向后台过道的那一刹那,我们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在昏黄夜灯笼罩的下,在过道的拐弯处,雨兰正紧紧地搂着沁枫的脖子,伤心地啜泣,娇弱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沁枫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背,一边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沁枫猛然抬头看见我们,忙不迭地推开雨兰,脸“唰”地涨得通红。他神情极度窘迫,嘴唇嚅嚅着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弄得手足无措。雨兰更是羞臊难当,美丽的脸颊红得像朵娇艳的玫瑰,只得掩着脸往后台跑去……
雨兰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渐渐消失了,大家却一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通道里的气氛窒闷难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此时,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明的痛觉,一丝一缕快速地分支,游走,顷刻间窜遍了全身,与寒冷的触觉搅和在一起,疯狂地啃噬着周身的骨髓,浸漫出难以言状的痛楚。我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大家在我的咳嗽声里才骤然惊醒过来。
沁枫脸红得像猪肝,双手不自在地搓着:“咳咳,紫芸,薛月,崔嫣……我……我……刚才,雨兰可能演得太,太投入了……看见我,就,就……”
薛月和崔嫣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茫然。见我咳得难受,她俩忙上前扶住我。
崔嫣关切地问:“紫芸姐,咳得这样厉害,感冒还没有好啊?”
薛月忙说:“崔嫣,这通道里冷着呢!咱们先送紫芸姐回宿舍吧。”
两人扶着我向通道口走去,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沁枫远远地望着,眼里疼惜的神色却显得那么沧桑和痛厥!这眼神迅速刺进我的灵魂,深深地扎进我的心坎里……
熄灯已经很久了,夜静得如潭冰冷的死水,只有窗外的北风掠过枝桠,“嘶嘶”做响。
我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心情烦躁无比,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沁枫的影子,怎么赶也赶不开。我突然忆起来了,在母亲灵前伤心守夜的时候,是沁枫一直在旁边默然地守护着我;在我伤心绝望、心如死灰的时候,是他的当头棒喝唤醒了我枯槁的心;在我剧烈咳嗽、疼痛难忍的时候,是他投给我无比疼惜的眼神……这一幕幕历历在目,一遍遍温暖着我的心;可脑海里忽又闪现出通道里的情景,心中又泛起一阵阵的惆怅……我怎么啦?我究竟怎么啦??我脑袋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然,身边钻进来一团热气,鼻息间飘来雨兰那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儿。
“紫芸姐,睡着了吗?”雨兰搂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轻地问。
“怎么啦你,睡不着啊?”我拍拍她的肩,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乱糟糟的。
“我……心里乱极了。”雨兰显得十分娇弱疲惫,“今天,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她把头害羞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跳那舞蹈的时候,我立刻就想起了他……想起他,我,我就想流泪……感觉自己就是那绿孔雀,他,他就是那……王子……”
我明白了,我的雨兰妹子对沁枫已心生爱慕了。我也想起来了,半年来,凡是沁枫组织的活动,雨兰必定参加,回来必定会向我讲述,说到最多的也必定是沁枫呵!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他的影子……天天都想看到他,天天都想听他说话……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笑了笑,打趣地提醒她:“你还不知道吗?你可能已经爱上那个‘长臂猿’了。”
她的身子激烈地震颤了一下,喃喃地:“我……这,这怎么可能呢……”
我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他把你的心都占满了,还说不可能……”
“我……”雨兰沉默了半晌,竟抽抽噎噎地哭了。
这下我可慌了手脚——这夜深人静的,要是惊醒了其他人可不好。“有话好好说,别哭啊!你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忙搂住她,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听她哭得更厉害,我急了,“你别只是哭啊,有什么委屈你给姐姐说,他要是真敢欺负你,我一定饶不了他!”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努力抑制着哭声,半天才缓过来。她幽幽地说:“姐姐,你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时,他问得最多的就是你,老打听你的情况……可他从不正眼瞧我,那眼神,真让人受不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雨兰把我当什么了?而沁枫又是在玩什么花样?其实,在整个文学系的女孩子里边,无论是容貌还是才能,雨兰都是出类拔萃的,有意和无意中靠近她的男孩子多着呢。可她毫无知觉,不理不睬,却把一颗纯洁的芳心搁在了沁枫的身上。沁枫呢,对她总是漫不经心,若即若离,这怎么不让雨兰伤心难过呢?我眼前又出现了那微皱的剑眉、嘲讽的眼神,心里一阵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