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钗头凤.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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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洋槐树叶,零零碎碎地抹在窗玻璃上,清新的微风,不时送来洋槐花甜甜的幽香。我眯着眼睛靠在病床头,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在洋槐树下,看雨兰敏捷地爬上树桠,摘下几串洋槐花抛给我的情景。那时的雨兰梳着刘海儿,乌黑的大眼睛冲我俏皮地眨着……
这时我才想起,自从我苏醒后,雨兰仅仅来看过我一次,并且是在我熟睡的时候。睡梦里,我也是做着儿时的梦,梦见和雨兰、紫薇满山遍野地疯,我似乎可以听见自己梦里清脆的笑声。这时候,我忽然隐约听见一个人的啜泣声,似乎很遥远很遥远。等我睁开眼睛,只看到门外一个人影闪过,有些像雨兰。低头看见被子边缘有泪水打湿的痕迹,我想,是雨兰来过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出医院的时候,就是我要再次面对雨兰的时候了。我该怎么面对她呢?对她,我没有半点怨恨,相反,心里却十分担心她。不知道经历这次事情,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和沁枫经历生与死考验的爱情要不要继续?这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有人敲门,是章寒带着丝疲惫站在门口。我笑着说:“门开着呢,还敲什么门啊?进来吧。”
章寒进来,将一个罐子搁到我旁边的桌子上,细细地端详了我一番说:“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我说:“好多了。你带的什么呀?”
他打开罐子,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妈煲的鸽子汤,听说很滋补的。”
我有些过意不去,埋怨他说:“你怎么让伯母给我煲汤啊?我这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喝什么鸽子汤的!”
他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妈听说了你的事情,很感动,说鸽子汤能补身子,就煲了让我带来的。你可别不领她老人家的情啊!”
我忙说:“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不过,你得替我谢谢伯母啊!”
我拿起勺子喝起来,觉得这鸽子汤味道还挺香的。见我喝得津津有味,章寒说:“我妈煲汤,那可是绝活,味道也是一流的!”
我点点头说:“真的不错!我从来没有喝到这么美的汤呢!”
“真的?”他有些兴奋,“那我让她天天煲汤给你喝,好不好?”
我有些懊恼,没想到自己这么随口一夸,却夸出这样的结果。忙摆摆手说:“别,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内心更加不安的。”
他却无所谓地样子:“这有什么啊?前段时间,我妈说我变得懂事了,非要感谢感谢让我改变的那个人呢!这不,煲几罐鸽子汤,也不算过分吧?”真拿他没办法,我只好不说什么了。
这时候,护士王敏进来了,她看见我端着罐子喝汤,开玩笑说:“紫芸好福气哟,这么多人煲汤给你喝呢!”说着,把手里拎着的罐子冲我晃了晃。是了,我记起来了,从我苏醒后,沁枫母亲每天都煲两份鸡汤给我和沁枫。我有些尴尬地望着章寒,章寒瞬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情,也有些尴尬。王敏将罐子搁在桌子上就出去了,留下屋子里难耐的沉默。
半晌,章寒勉强笑了笑说:“原来有人煲汤给你啊……是沁枫他母亲吧?”
我只好点点头。他有些落寞,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我正倚在床头看书,忽然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芸!”我抬头看见沁枫穿着病服,一手扶着门框,深情地望着我。
接着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追过来,是护士王敏,她赶紧扶着沁枫进来坐下,边埋怨说:“你伤口还在愈合阶段,华医生让你没事别乱跑呢,怎么转眼就忘了?”
又转头看着我说:“紫芸,你得好好说说他,老是这样可不行,让我怎么向华医生交代嘛!”我脸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我这样,她叹口气说:“唉,算了算了,真拿你们没办法,一日三秋嘛……”
等王敏出去后,我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老这样,让人笑话的。”
沁枫傻笑着说:“笑就笑吧,只要能陪你一会儿,其他的我可不在乎!”
我说:“你不是在准备论文答辩吗?没事别老往我这边跑啊!”他握着我的手说:“芸,我就要毕业了。学校和我谈过了,希望我能留校,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有些茫然,似乎觉得这与我没有多大关系,“这事情你自己决定就行了,问我干什么?”
“不问你,我问谁啊?我在想,如果我留校,明年我可以请求学校让你也留下来,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他满脸憧憬的神色。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伤感。我这浮萍柳絮如果真能宁静地偎依着爱人,即使短暂,也幸福啊!可是,我真能这样宁静吗?
果然,我是真的无法宁静的。
一次,薛月来看我,无意中说到雨兰。她说:“雨兰那次那么说你,真的有些过分了,同学们都有些疏远她了。不过,想到她马上要离开,姐妹们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我吃了一惊:“什么?雨兰要离开?她去哪里?”
薛月这才觉得说漏嘴了,忙掩饰说:“没,没有要离开啊……我是说,我们疏远她,觉得,觉得过意不去……”
见她躲躲闪闪的眼神,我更不相信她的话:“薛月,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雨兰为什么要离开?要到哪里去?”
薛月见无法掩饰,只得说:“前几天,班主任问我,好端端的,雨兰为什么要休学,我才知道雨兰向教务处递交休学申请了……我想,是我们疏远她,让她伤心了,才想到要休学的……”
我一下子懵了。难道我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解决吗?也许,当我在考虑出院后如何面对她的时候,她也在考虑,爱情彻底破灭了,如何面对我和沁枫,如何面对所有同学。可是雨兰,你这样做,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沁枫在一起吗?雨兰,你好傻啊!
我哭了,为雨兰的偏执任性,为我们姐妹俩走到今天如此难堪的境地。见我哭,薛月傻了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太过伤心,雨兰的申请交是交了,可学校还没有批准呢。毕竟她是我们班最优秀的学员之一,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尽力做她的思想工作的。”可我知道,雨兰做事,认定的东西是很难回头的。
薛月走后,我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了。回想进入A师大以前的那些日子,我们俩情如亲姐妹,我是很疼爱她,甚至是宠着她:我可以在她学舞蹈的时候替她拿舞鞋,也可以在她闯祸后替她“背黑锅”;她可以在吃完饭后将饭盒扔给我洗,也可以把我喜欢的小说偷偷拿走,转眼就弄丢;我可以在她生病的时候整夜守侯,也可以在她伤心时陪她流泪,而她破涕为笑了,我还流了大筐眼泪……可我就是疼她,喜欢她的聪明伶俐,喜欢她的俊俏活泼,喜欢她像孩子一样搂着我撒娇,喜欢她伤心时候靠着我肩膀哭泣……我把对紫薇的爱全部倾注在她身上了,她做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接受,现在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对沁枫的爱,而非要眼睁睁看着她就此荒废学业?
不知是不是天天喝鸡汤的原因,我和沁枫的身体都恢复得很快,但我们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了沉默。沁枫恢复得比我快一些,出院也比我早了几天。出院的前一天,沁枫来我病房坐了很久,我拿着书看着,选择的还是沉默。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有些痛苦地说:“芸,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共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怎么反而变得陌生了许多?”
他不明白,可我明白,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处理我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了。我平静地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觉得?如果你感觉是这样,那我也没有办法。”
他细致地盯着我的眼睛,想从我的眼睛里寻找答案,可是他失望了,愣了半天才极为勉强地说:“对不起,也许,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见我又继续看书,没有应声,他也说不下去了,又是难耐的沉默。
最后,他显得有些焦躁,说:“芸,我明天就出院了。”见我没有反应,他继续说:“医生说,你大约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我把剩下的住院费都缴了,你就安心修养,你出院的时候我再来接你……”
我放下书,真诚地说:“沁枫,请替我转达对沁老和伯母的谢意!并转告二老,住院治疗的所有费用只得暂时欠着了,今后我一定及时偿还的!”
沁枫的嘴角一阵抽搐,但他知道我的脾气,只得说:“芸,你这么见外,这又是何苦呢……”
话没有说完,章寒却来了。章寒跨进门口,看见沁枫,有些不自在。沁枫见章寒手里提着罐子,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便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着对章寒说:“愣着干什么啊?快进来吧,你和沁枫又不是不认识!”
章寒应了一声走进来,说:“原来沁枫也在啊。我妈煲了鸽子汤,让我送来给紫芸,紫芸最爱喝我妈煲的鸽子汤了……”
我暗呼糟糕,果然沁枫盯我的眼睛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仿佛在说,原来有人煲汤你喝呀,我妈煲的鸡汤又算什么呢……
这个章寒,当他知道沁枫他妈每天上午送鸡汤过来,他就改在下午送鸽子汤给我,怎么说他,他还是照常送,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无法开口解释,并且,有解释的必要吗?我又选择了沉默。可能这次的沉默让沁枫联想到了许多,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愤怒和痛苦,我只得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了。可是,我看见在他咬牙尽力控制自己的情感,眼里的愤怒渐渐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忧伤和痛苦。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好吧,你们聊吧,我回病房了……”转身,他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我将头转向里边,不让他们看见我泉涌的泪水。
章寒干咳两声说:“紫芸,你和沁枫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挺别扭的?”
我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回头,泪水还在止不住地流。
他尴尬地说:“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吧,沁枫是不是误会了?”
这次,他听到我的抽泣声了,一下子就慌了,忙绕到我面前,看着我伤心的样子,他又着急又有些心疼地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沁枫欺负你,惹你伤心了?你倒是说话呀……”
见他在我面前打转儿,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感动。
我泪眼婆娑地说:“章寒,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