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孤雁儿.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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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苍天有眼,心疼我们姐妹俩了?
紫薇苏醒后,第一天过去的时候,她能无力地握着我的手,弱弱地叫声姐姐了;第二天,她让我用枕头垫着她的背斜坐着,听雨兰轻轻地唱歌,不时浅浅地笑着;第三天,她一口一口贪婪地咽着我用勺子挖出的苹果泥,还能轻声地和我聊几句……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精神,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也没有了害怕失去妹妹的恐惧感了。杨教授每天都例行检查三次,随着妹妹情况的好转,他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和喜悦,表情极其平静。每次都是那句“好好休息,注意别感染风寒”之类的话。
第四天早晨,天气特别好,阳光透过窗帘,投在了床头花瓶里那束黄菊上——那是我一早在整理医院花园的花匠手里讨的。紫薇从梦中醒来,见到那簇黄灿灿的菊朵时,兴奋极了,便央我带她到医院的花园里坐坐。
我犹豫了一下,却不好拂了她小小的意愿。征得杨教授同意后,我让紫薇坐在垫了被褥的轮椅里,再盖上毛毯,才推着她来到了花园的小径上。
花园里栽种着几株腊梅,几畦龙爪菊。腊梅虽未开放,却已隐隐含苞,满园也隐隐萦绕着淡淡的幽香;菊花却正开得鼎盛,一朵朵白的、黄的、紫红的菊花颤瓣怒放,傲雪斗霜,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紫薇兴致勃勃地让我推着轮椅在园子里转悠。她忽然问我:“姐姐,我们家院子里的菊花也应该开了吧?”我说是。她又说:“妈妈的坟肯定也是被菊花簇拥着的,多美啊……”说完,望着蓝莹莹的天空,眯起眼睛,一副遐想联翩的样子。
俄尔,她转头看着我,眼里迷蒙蒙的:“姐姐,我死后,也在我坟的四周栽满菊花吧!那样,我才不会寂寞……”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绕到她面前蹲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深情地说:“妹妹,不许你再说这样的浑话!我们姐妹俩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谁也无法再让我们分开!永远不能!任何苦难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姐姐!”
紫薇静静地望着我,良久,才轻轻地点点头。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推着紫薇在花园里转悠。她不断地说着小时侯的故事,还不时洒下几串笑声,那些重逢后的快乐日子似乎又重新回来了,这重新拾回来的幸福令我再度深深地迷醉。
快到中午了,我推着紫薇回病房。在进病房门口,她叫停了我,回头久久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里充满了无限的依恋。
将她扶上床,我说:“妹妹啊,如果你喜欢那花园,姐姐下午再陪你去啊!”
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说她想吃碗抄手,因为好久没有吃了,怪想的。难得她想吃这些东西,我十分高兴地答应了,起身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紫薇就急促地叫住了我。
转过头,见她美丽的眼睛里荡漾着泪光。我愣了一下。她轻声说:“姐姐,小心一点儿……”我笑着点点头,便急急忙忙向医院大门走去。
当我提着抄手往回走时,我才忽然觉察出了紫薇的异常,心里便开始紧张起来,一路小跑着往回赶。跨进病房,我脑袋轰地一声炸响了,手中的塑料袋砰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病床上已经没有了妹妹的身影,只余乱糟糟的被褥,床前的地板上赫然留着一滩刺目的血团!花瓶被摔得粉碎,菊花散落在地上,被践踏得无一完好!
不祥的预感像绞索一样勒紧了我,我发疯似的冲出病房,跌跌撞撞地朝急救室奔去。转进过道,便望见沁枫、雨兰和好几个同学都焦急地围在急救室门前。
“……妹妹……”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一般,脚下一软,身子便要扑倒下去。
一双大手紧紧地托住了我,是沁枫。他扶起我,哑着嗓子说:“紫芸,医生正在抢救,你千万要挺住!”
我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扑到急救室门口。门在这时开了,杨教授神色凝重地走出来。他用略略颤抖着的手解下口罩,凄凉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啊——”我嘶嚎着扑到病床前,拼命地用力抱起紫薇。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勉强笑了笑,笑出一把凄怆的泪雨。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好害怕……象小时侯……一样……离开你,可是……我要走了,不要……为我……难过……”她的嘴角和鼻孔里不断地控出血来,沾在洁白的病服上凄艳无比,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渐渐呆滞了,“……姐姐……抱紧我,这里好冷……好冷……我想……回家……回……家……”
我狂奔而出的泪水如雨滂沱,我颤抖着把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她睡着了,美丽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长长的黑睫毛缓缓垂下来,盖住了她凄凉的大眼睛!像哄小时侯怕夜的她,我紧紧抱着她,轻轻摇着她,……她在我怀里,那么恬静地睡去,睡去……泪流干了,我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哼着妈妈教的小曲儿,伴着她甜甜入梦……
杨教授走过来,用手探探紫薇的脉搏和鼻息,沉重地摇了摇头。
雨兰放声悲哭:“紫芸姐,你放下她吧……她……已经走了……”
“你走开!”我对她充满了敌意,再搂了搂怀里的紫薇,低头对紫薇柔声说,“妹妹,睡吧……别怕,姐姐陪着你……”
沁枫拉开了雨兰,忽远忽近地向我走来,飘来那缕熟悉的男子汉的气息。我眼前开始摇晃起来,黯淡起来,我沉进无边的黑暗中去了,什么都无法感觉和知晓了……
从混沌中苏醒,我头痛欲裂。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怀里没有了紫薇。
“妹妹——”我呼地弹起身子来,又惊又怕。
“紫芸,你听我说!”沁枫紧紧按着我的肩膀,“紫芸,你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挺住啊!紫薇,她,她死了……”
“你胡说——”我含泪冲他嘶喊,一边拼命挣扎,“你放开我!谁让你诅咒紫薇了?!紫薇没有死……她在我怀里睡着了……还说着梦话……你把紫薇弄到哪里去了?快把我的妹妹还给我!!”我的声音极其软弱却悲愤无比。
“好吧……我带你去看她……”他掉下了一把男儿泪。
在他的搀扶下,我哆嗦着将脚踩到空虚的地板上,软绵绵的,几乎迈不动脚步。我忽然忆起了在自家的小院里,我也是这样无助而凄凉地走向母亲,度量着阴阳相隔的残酷距离。我恐惧地挪移着脚步,到急救室的距离很近,我似乎走完了我全部的生命。急救室门前,我无力地扶着门框。几个女生正静静地围着病床忙碌着。我挣脱沁枫的手,踉踉跄跄地扑到病床前。雨兰正抹着泪替紫薇梳头,抬头看见我,手一哆嗦,梳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看到了,我可怜的紫薇妹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那么恬静,那么凄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妹……妹……”我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到她脸上,触摸着她苍白而冰冷的脸颊,我汹涌而出的冰冷的泪水浇在了她的脸上——我苦命的妹妹啊,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让你离开我们的小院,姐姐不该让你独自承受流浪的伤痛,姐姐不该让你遭受风寒……你不能离开姐姐啊!!你就这样抛下姐姐走了,以后的日子姐姐怎么过啊!!!
我神志恍惚了,走了的亲人又在眼前晃动,他们在谈笑,更多的是哭泣……
紫薇要走了。我哽咽着为她换上洁白的毛衣,为她梳理好乌黑的秀发,束上洁白的发带,为她描上淡淡的眼线和唇彩,再把我那把雕龙的长命锁挂到她颈上,和她那把雕凤的长命锁一起闪着幽冷的光。她依然恬静如梦。我俯下身,流着泪吻遍了她略带稚气的脸颊,带着无限的深情,无限的愧疚,无限的哀怨……
紫薇被无情地推走了,我嘶哑着嗓子哭着、追着,十几个同学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奔跑,一起痛哭……当雨兰颤抖着将一只黑色冰冷的骨灰盒捧到我面前时,我心肝俱裂,一团腥味冲上喉咙,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等到悠悠醒来时,手脚轻轻一动,全身都刺骨的疼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沁枫、雨兰几个都围在我身边,一个个眼睛红肿,满脸悲戚。那黑冷的盒子再次映入了眼帘。我艰难地伸出手,伸向那死亡的黑色,堵在咽喉里的东西涌进嘴里,夺口喷出,箭一般射在地板上,一线惨红的血色……他们都惊呼起来,一阵手忙脚乱。
沁枫却疯狂地紧紧搂住了我,我泪眼朦胧地看到他悲伤欲绝的眼神。“……紫芸……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紫芸……”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搂得我浑身疼痛难忍。
我软软地垂下眼帘,任泪雨狂洒,心如刀割。“……让我也走吧……紫薇不能没有我的……不能啊……”我喃喃着,恍惚觉得死神正遥遥走来,带着温暖的笑容。
“紫芸——”沁枫悲呼着我的名字,他的泪滴在我脸上,带着惨烈的热度,“你知道吗?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啊!!”
我强烈地震颤了!这是什么?这是怜悯我吗?我又悲又羞,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儿挣脱了他的怀抱,无力地捧起那沉沉的骨灰盒,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屋外,又是蒙蒙的一天寒雨,续写着这个冬季漫长的悲伤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