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吊李继胜老人

老人公寓的活雷锋，八十八岁的李老在十一月十日走了，走的太突然，走的无声无息。他身体一向健健康康的，自信要活百岁，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是半夜犯的病，又是送去外面的大医院，只三天就死在医院里，当夜，由家人用私车将其遗体秘密拉回乡下，然后掩埋。在老人公寓，既没开追悼会，也没举行其他吊唁仪式，有人问起他，多数人会表示惊讶:‘哇，他死啦，真的? ’。

他走的头三天，还在食堂排队打饭，我问他，回去办事的老伴回来了吗? 他扭过头，把手中的两个碗亮我看，没说话，意思是回来了。我至今还记得他脸上那木讷平静的表情，我揣想，他离开这个世界时，脸上所流露的，也是这付表情吧。

我来老人公寓之初，并不认识李老。只是从大门出来的斜坡上，经常看到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手拿一短柄小锄，在狭窄如羊肠小道的石板路上，埋头锄草和补路。这里古代是一个寨子，地势险要，但早已荒废，至使野草丛生。有些路段，只见草不见路，一不留神，就可能跌下高坎。但几年过去，因有李老护路，从没发生过摔人的事故。

老人公寓就在这寨子脚下，住公寓的几百号老人，除了生病的，瘫痪的，残疾的，其余都爱走动。比如上个街，或散个步，都喜欢走这条坡路。我上街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能看到他在路边忙乎，我见其如此勤快，还以为是公寓方开工资请来护路的义工呢。后来才得知，他姓李，是个退休老教师，入住公寓多年，也义务护路多年，是大家公认的‘活雷锋’。

后来，大门外的这条坡路因城市道路改造被废弃，改走后门。公寓投资二十万在崖壁丛林中凿出一条近五百米的梯道，蜿蜒曲折，林木幽幽，宽阔的青石路面和工艺型的栏杆，使这条路走的人更多了。

我又在这里见到了李老，依旧是那柄小锄头，依旧是佝偻着腰，他不仅仅只是锄草了，还要在路边疏密有致地种上小树苗。与先前不同的是，现在凡是有人经过他身边，他会停下手中的劳作，来与你搭讪。他说他种的是枇杷树，几年就会结果。那来的树苗? 原来他是去大山上弄来的野生枇杷树苗，大多只有一、二尺高，更矮的也有，据他说，路的两侧先后栽了一百二十多株，后来，又见缝插针地补栽了一些美人蕉。

去年，一次我路过，见道旁的野草被清除的干干净净，象修剪后的鬓角，令人看了一爽。李老手握小锄对我说，‘你看我多大年纪? ’他人很清瘦，身子骨硬朗，头发浓密黝黑，看上去七十出头吧，可他说已八十七岁了。我有些不信，这个年龄，居然不用拐杖，眼不花，背不驼，精神还这么好。他跟我讲了个趣事: 几年前，他参加了一个健康讲座，主持人现场送花，认定最老的是个蓄白胡子的老汉，他霍地站起来说，他最老，大老汉两岁，争得这束花。他还自曝家门，说他姓李，继续的‘继’，胜利的‘胜’。也就是这次，他邀我去他家，去参观他种的百多盆花。

我真去了，花种在楼顶的露台一隅，整齐排列着，象军人的方阵。不过，多是一些不知名儿的花，花盆也有大有小，塑料材质的居多。李老的居室是间不规则的大屋，他用柜子从中隔开，里间做了书房，这是他引为自豪的设计。墙壁上挂满修身养性之类的墨宝条幅，透出主人的书卷气息。

他是个活得很充实的老人，平时除了养花栽树，还种点用于自炊的菜。他老伴说，他喜欢吃油炸食品和粑粑饼饼，也许，就是这一嗜好害了他。他长期便秘，去世前几天就拉不出来屎。最后诊断为肠梗阻，这病死亡率高，医生抢救后也回天无力。

，我得到李老去世的噩耗，想动笔写篇祭文纪念他，故决定再走一遍这五百米梯道，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一点灵感。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走这条路了，出了大院后门，是一条缓缓上行的水泥路面，右侧砌有低矮的护墙，形成一个长长的花台，李老在生前栽下一溜的枇杷树和美人蕉。有的美人蕉的梢尖上，开出红艳的花，象跳动的火苗，也象点燃的天灯。我突然想，要是这五百米梯道两侧，所有的美人蕉，都开出红艳艳的花，宛如两行点燃的天灯，绵延数百米，以比吊唁李老，那是何等悲情壮观的画面啊!

枇杷树太小，高度大多尺许，梢尖上才刚刚打苞，象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不过，叶片宽大，微风吹过，象欢快舞动的小手臂。不由不让人想到‘欢喜不知愁来到’这句话。它们哪里知道，它们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弃儿，它们的主人巳经撒手人寰，再也不会来关心和邦助它们健康成长。

我来到梯道的中段，这里，一边是崖壁，一边是堡坎。一米多的堡坎下居然也有几株美人蕉，可以想见李老当初栽它们时攀爬的辛苦。这里栽的枇杷树比别处稍稍高一些，青绿的叶片蕴含着勃勃生机，不知是不是附近有水的缘故。不远处，一道飞瀑从崖上落下，溅起无数水花。一棵老朽的大树，倒伏在水中，树叶和树皮早已没了，只剩光秃秃的枯干。我一下顿悟，这绿叶和枯干是大自然对生死最精辟的诠释。

李老作为生命的个体巳经悄然消失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是那些他亲手栽下的枇杷树和美人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