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的打工生涯（小小说）

宏光电子玩具厂的劳资纠纷正在持续发酵，劳资双方的谈判也在艰难的进行着。谈判在厂会议室进行，这是第二次谈判，也就是说，上一次谈判未果。资方代表是厂长李宏光。李宏光三十八岁，湖南人，是一个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拼成长起来的企业家。劳方代表是白珍珠，二十四岁，姐妹们、工友们管她叫珠子，一个从中原腹地乡下来的打工妹。双方各有一个助手，一个书记员。有意思的是，劳资双方谈判代表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一说微妙，有的朋友该乱猜了。其实珠子是李宏光亲弟弟李宏伟的未婚妻，在宏光厂打工五年，是宏光厂的技术能手和生产骨干，而李宏伟是厂子的技术主管。

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凝重。深圳三月天，按说不是太热，不知怎么的已经让双方感到酷热难耐了。李宏光态度很诚恳，语气平缓，诉说厂子的种种困难。比如行业竞争激烈，利润降低，库存加大，资金周转困难等等。他说的有根有据，不由你不信服。珠子的声音也不大，但口齿清楚，有条不紊。她说：“李厂长，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十七岁到深圳打工，也算半个深圳通了。不说全深圳市，就我们区，我们厂工人的工资是最低的。我这里有资料，一会儿可以拿给你看看。我进厂子五年，我劳动和技术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还给我报过区劳动模范。我的工资在工友们中间是最高的，每月三千二百元。深圳的物价你是知道的，一碗面条得二三十元。我省吃俭用，每月不能往家里打五百元钱。我家里父母都老了，一个弟弟正上高中，连弟弟的生活费都不够。我还算是好的，工友们工资有一千多的，有两千多的，有三千不到的。你想想，那个人家里不困难他千行百里出来打工？你说厂子有困难，我们心里也有谱。咱厂前年纯利润三百万元，去年五百五十万元。难道说，你比工人们的困难还大吗？”

“李厂长，我知道你也是工人出身，全靠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创办厂子不容易，赚取利润也是应该的。可是事情得有个平衡。咱厂问题很多，医疗问题，工伤问题，工人住房问题，子弟上学问题，给你反映多次也没有解决。”珠子看看助手小张，说，“小张，把资料拿给厂长看看。”

小张把一迭资料递给李宏光。李宏光拿过资料粗略一看，暗暗吃惊，头上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心里说，小丫头，还真有你的，这把我肠子肚子的帐都算出来了。资料详尽完备，有区同类工厂工人工资表，有其他厂子补贴工人住房费用的情况，有厂子每个月的生产情况，销售情况，库存情况，利润情况，行行道道，凡涉及工人利益的情况大都在内。李宏光看了一会资料，说：“归了齐不是要涨工资嘛？说说看，怎么涨，涨多少？”

珠子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说：“按目前我们厂的工资标准，按工人的实际情况上涨百分之十到三十。以后每年也按这个幅度上涨。在外边租房的工人每月补贴三百元。工伤问题，子弟上学问题······”

李宏光有点存不住气，粗暴打断珠子的话：“得、得、得，你说的百分之十到三十就没法办，谁十，谁二十，三十？”

珠子显然胸有成竹：“这个不难，可以经过大伙讨论，按进厂年限，技术等级，贡献情况分出级别，相信不难解决。”

李宏光心情复杂，他显然被逼到了死角。挠头思索了一会儿，说：“白珍珠小姐，你提的条件不能说不可以考虑······可是，厂子就这么个环境，就这么个条件，无法·····至少眼下无法答应你，真是很抱歉。”

珠子和工友们在上次谈判失败以后，做了大量的工作，搜集资料证据，对于李宏光耍赖的情况也有充分的准备。她说：“李厂长，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以后，你要是还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辞工，起码我自己就辞工不干了。说实在的，我早就想辞工了，碍着宏伟的面子，一直拖着。他求我给你好好干，你离不开他，他离不开我。但公和私一定得分清。厂子百十号工人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要吃要喝要生活的，你得为他们想想。”

珠子的话声音不高，可句句直奔李宏光的心窝子。他知道，珠子是宏光厂的灵魂人物。模样长得好看，人缘特好，说话干脆利落，干活枪刀马快，是把一等一的好手。全厂三个车间几十道工序她熟门熟路，全拿得下来。更可怕的是，她手下一帮子小姐妹，全是厂里的生产骨干。她要是一辞工，小姐妹们全得跟她走，还不得呼啦啦一下子塌了天。这二年深圳用工荒，惟有他的厂子不缺工人，可以说，珠子的作用功不可没。他左右权衡，对珠子说：“珠子，先别，容我想想。”

“好吧，我们等着你的答复。”

珠子回到出租屋，看见李宏伟坐在沙发上，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们相恋六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见珠子，他抱怨说：“珠子，我不知道你是真傻呀还是怎么的。工人们要求涨工资，你去当代表。你叫我怎么对哥哥说？哥哥叫咱在厂子干，将来不会亏咱们，你跟着瞎掺乎什么呀？”

珠子说：“你们兄弟怎么样，我不管。我和工友们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无可厚非。我的几个表妹，侄子侄女一普拉人都在厂里工作，你让他们怎么办？你要是嫌不好做人，你马上从这屋里出去，咱俩再无瓜葛。”

李宏伟见珠子生气，马上换上笑脸，“老婆，我不过那么一说，值当得么。饭我给你做好了，先吃饭，先吃饭。”

“李宏伟，我给你说，你千万可别去当工贼。要那样，咱们可真得一刀两断了。”

李宏伟笑嘻嘻地说：“不会，不会，我坚决给白珍珠同志和工友们站在一起，向资本家李宏光进行斗争。”

“说实在的，你要是真为你哥哥好，劝他把工友们的事情解决好。这样，产量、质量、效益都上去了，工厂会越来越好的。”

李宏伟也认真地说：“怎么留住工人，这事我也考虑过，给在厂工作时间长有贡献的工友股份，进行股权激励是个好办法。”

珠子对李宏伟的股权激励很感兴趣，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比比划划地商谈细节。

三天过去，李宏光不仅答应了工人们的所有条件，还解决了住房补贴、子弟上学、职工伙食等问题。令工人们想不到的是，厂里还宣布了股权激励政策，凡进厂工作四年以上的老职工，可以获得厂子百分之一的股份，每年年底按股份分红。工人们的工作热情空前提高，厂子的效益蹭蹭蹭跃到同行前列。厂里的新产品四翼直升玩具飞机，成了市体委航模协会的包销产品。

珠子的地位也有了变化。李宏光提拔她做厂办主任，可以脱产坐办公室了。厂里成立工会，工友们选她当工会主席。可是，她仍然在车间劳动，不离开生产一线。不少人不理解，尤其是李宏光，想：“这小妮子想干啥来？”这事只有李宏伟托底。珠子有一个梦想，想着有一天回乡创办一个工厂，改变家乡贫困的面貌。她努力工作，勤观察细思考，单笔记本就记满了几大本。不管别人怎么看，珠子自己觉得自己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开开心心生活，开开心心工作，开开心心恋爱，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李宏伟觉得珠子近来变化特别大，更爱思考，更成熟，也更美丽动人了。

几年之后，珠子辞工要回乡办厂了。这时候，她已经和李宏伟结婚，孩子车车快三岁了。别看小家伙小，什么电动玩具都玩得来。说不定，将来也是一个电玩专家。李宏伟当然得鞍前马后伺候着，就这，时不时还挨呲呢。对于他和珠子的恋爱婚姻，当初同学们、朋友们、亲人们大多不看好。想想看，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和一个初中毕业的乡下妹子在一起，看上去蛮不搭的。可是，他喜欢珠子性情似火，有一般女孩子少有的顽强，喜欢思考头脑清晰，遇事有主意，善良温柔而又善解人意。结婚以后，亲戚朋友没有不说珠子好的，他自己也幸福得找不着北，自然对珠子言听计从。对于珠子回乡创业，他是全力支持的，当然也是珠子的技术支撑。夫妻本来就应当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称不离砣公不离婆嘛！

回乡的这一天，一大帮小姐妹、工友们送到车站，依依不舍，洒泪而别。他们说，只要珠子一声召唤，召之即来。这些年，珠子在业内积累了深厚的人脉。朋友们都说，只要珠子愿意，要研发有研发，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珠子感动得不行，说定不会辜负朋友们的厚望。

李宏光也到车站送行。这几年，他的厂子蒸蒸日上，发展迅速。珠子和弟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给珠子说，只要她的工厂一动工，他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就会打到她的账户上。以后不管是那方面的问题，他都会支持全力的。

高铁车厢里温度刚刚好，安静而舒适。车车在珠子怀里睡着了，珠子也睡着了。李宏伟看着珠子和车车，心里要多甜有多甜。他大学毕业这些年，最大的收获是遇上了珠子。他感谢上天，给他了这么好的妻子和儿子，像一个穷小子捡到了两个大大的金元宝，他成了世界上最富有最幸福的男人。

这时，珠子脸上红扑扑的，漾着笑意，像一朵绚丽的花儿。也许，在她的梦中，一个宏大的计划已然成形，正在接近目标。人说，有梦想的女人最幸福，也最漂亮，又有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