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家家事

                  四

上集说艾妈妈听了爱爱的话，一下子惊得坐在床上，半晌没有缓过气来。过了一会儿，艾妈妈带着哭腔说：“死妮子，你可闯了大祸了。”爱爱不以为然，说：“你看你，一惊一乍的，什么大祸？”“你呀，小老鼠捋猫须，不知道厉害。往后，你得让你爸你妈顶着裤衩子出门了！”她逼问爱爱，是谁先主动的，是不是老杨强迫的。爱爱一口咬定，一切是自己主动，不干人家老杨的事。艾妈妈没法，厉声对爱爱说，这两天哪儿也不准去。第二天早起吃完早饭，她便慌慌忙忙出门去了。

妈妈出去了，爱爱感到了一些莫名的压力。该来的终会来的，想到这她心里又坦然了。她在农村长大，知道乡间蜚短流长的厉害。可是，她坚信自己没有违反法律，一身清白，谁也奈何不了她。只是目前地位有点尴尬，为此，她很理解老杨的隐忧和迟疑。从前和老杨相处，总觉朦朦胧胧，摇摇晃晃。自从那一刻起，她觉得云开日出，一切都很清楚明朗了。她就是要和老杨结婚，和他过一辈子，这个想法是任何人也动摇不了。她猜想妈妈一定去了杨各庄，去找大姑姑商量办法。是阻止还是想掩盖？她想象不出大人们的想法和做法，那自己该怎么做呢？为今之计，她想一方面给东东去信，详细说明事情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取得东东的谅解。另一方面找妇联说明情况，争取舆论支持。尽快结婚，也许是堵塞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是该准备准备了。爱爱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想好的事情一定去做，并且要做好。

艾妈妈坐上班车，一溜烟地跑到二嫂家里，一见面就大呼小叫：“丑死了，丑死了，羞死先人了，这、这、这可咋整啊！”二嫂见状，莫名其妙，忙说：“他妗子，有啥慢慢说。”艾妈妈缓口气，把爱爱和杨怀义的事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二嫂不听则已，一听暴跳如雷，一蹦大高，说：“这还了得！他小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不行，我得问问他去！”艾妈妈一把拉住二嫂，说：“事儿已经出了，找他管啥用啊。我是想咱们在一起商量商量，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什么办法？”“现在我也说不来。我把她爸爸叫来，你把她姑父找来，咱商量商量再说。”“好吧，也只好这样了。”

艾爸爸接到电话，急急忙忙赶到杨各庄大姐夫家里，二哥也被二嫂叫回家里，两家四人召开一个紧急磋商会议以应对这个突发情况。四个人旗帜鲜明，一致反对爱爱嫁给杨怀义。他们充分估计了当下的形势和社会环境，做出三个预案。一、爱爱仍嫁给东东，这个估计不大行得通。一是怕东东不会容忍，二是怕爱爱也不会愿意。二、爱爱不嫁东东，也不嫁杨怀义，另嫁他人。这一条怕爱爱不愿意，也行不通。三、爱爱嫁给杨怀义。这一条倒是可能成行，但也是四个老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反对的理由千条万条，一条是最重要的：儿媳妇不能嫁给老公公。这是乡下人千百年奉行的金科玉律。爱爱和壮壮已经定婚，名分已定。既然名分已定，那就是军婚。对，政府是保护军婚的，他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顿时兴奋起来。艾爸爸说，对，告杨怀义，说他破坏军婚，说不定不要钱的饭让他吃二年呢。二哥迟迟疑疑地说，没有结婚算不算军婚呢？二嫂说，定婚定婚，定者定也，不算军婚算什么？我早晚得找这小子算账，要他给个说法。太不地道了，让我以后咋出门啊。二哥心里想，咋着也不要走到这一步。不管咋说，杨怀义是他的叔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心里埋怨堂弟一着不慎，毁了一世英名。艾妈妈心里更为复杂，她怕事情闹将起来，爱爱脸上挂不住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了啊。十月怀胎，二十多年的养育，母女连心啊。她恳求大家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不要过于激烈，不要伤了孩子。最后大家拿出一个办法，让艾爸爸到镇政府打问打问，给指条明路。

二嫂心里气不过，在弟弟弟媳走后还是气汹汹地打上门去。一进门，看见杨怀义正好在家，她脸子拉大长，好像有人欠她二斗黑豆钱。看见二嫂来了，杨怀义忙起来迎接：“二嫂来了？”二嫂黑着脸，给凳子不坐，给水不喝。杨怀义心里明白，呵呵呵笑着陪小心。停了好大一阵，二嫂发话了：

“怀义，我问你，咱两家处的不错吧？”

“不错。”他笑嘻嘻地回答。

“二嫂待你还好吧？”

“二嫂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为啥你光坑我哩？”

“二嫂这话从何说起？”

“也是实在看孩子不错，也看你不错，我把亲侄女说给东东当媳妇。本想沾沾光长长脸，这下可好，不长脸倒打脸了。”

杨怀义不吱声。

“你咋做出这吃锅里屙锅里不冒烟的事儿呢？杨各庄我是没法子出门了，要出门得用尿布盖住脸。自古以来，有公公和儿媳妇好的吗？要是有，那叫扒灰。”

杨怀义被二嫂骂得几乎出不来气，依旧不吱声。

“你哑巴啦？做了这种丑事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什么说法？”

“离开爱爱。”

“这恐怕不行，这要看爱爱同不同意。”

“你少拿爱爱说事，爱爱多大，你多大？你说说，你做下这事，就说我、老艾家都把球气，可是你怎么对东东说？怎么面对东东？东东还是现役军人，能饶过你吗？”

一句话戳到杨怀义的痛处，他捧着头又不吱声了。二嫂用指头捣着他的头，说：“你呀，等着住篱笆子吃不掏钱的饭吧。”

艾庄杨各庄离得不远，都属东河镇管辖。爱爱骑着车子，一个劲的蹬到政府大院，去了镇妇联办公室，恰好镇妇女主席在值班。之前爱爱跟村妇女主任去镇妇联办过事，熟门熟路。妇女主席认真听了她反映的问题，还详细地记在本子上，对爱爱说，妇联是妇女同志的娘家，有关妇女同志的权益妇联一定会加以保护的。她给爱爱出主意，说镇司法助理在杨各庄蹲点进行普法教育，让爱爱去杨各庄司法助理那里反映情况，寻求解决的办法。她还说，司法助理是个女同志，大学毕业，很有水平，并且以前也做过妇联工作。她也会给司法助理打电话说明情况，相信会处理好的。她还说，她会一直关注此事，一直到问题的满意解决。妇女主席真有个婆婆妈妈的劲儿，把事情安排得详详细细周周道道，爱爱听了看了心里很舒服，真真像找到娘家一般。

事隔两天，艾爸爸也悄悄到了镇政府，说要求政府做主。以前他从来没有来过政府大院，在门卫室打听，门卫给他指引到信访办。信访办接待他的是个新同志，听了他含含糊糊的话，对问题拿捏不准，让他去找派出所。派出所的办事员听了，认为是家庭矛盾，让他去找村调解委。一阵子指派，把艾爸爸指派得晕头转向。艾爸爸有点懊恼，脚一跺出了镇政府。本来也不怪政府的工作人员，是艾爸爸自己投石问路把事情说得模模糊糊。因为碍着闺女，真怕事情闹大了不可收场。

爱爱霍出去了，一点也不怕羞。为了爱情，也为了替杨怀义担当。爱爱在杨各庄找到司法助理，说了前前后后的事情，请求她的帮助。司法助理听了，心里有点吃惊，想不到天天在杨各庄搞普法，村里还有这么大个“案子”，这不是个活生生的案例吗？她对爱爱说：“这事关乎你们几家的事情，处理不好会出**烦的。这样吧，抽个时间，把你们几家召集到一起，会同村调解委，咱们先调解调解？”爱爱表示赞同。

一天，司法助理把爱爱一家、二嫂二哥、杨怀义召集到村委会，到场的还有村调解委的三个委员。司法助理让大家各抒己见。二嫂坚持说东东是现役军人，杨怀义的行为是破坏军婚。艾妈妈支持二嫂的说法，说杨怀义道德败坏，说不好听的是公公扒儿媳妇的灰，应该受到处分。爱爱说她和杨怀义是自由恋爱，是正当的感情和权力，应该受到法律保护。三个调解委员也分不清法律和道德的界限，打哈哈装好人。惟有杨怀义不吱声。他觉得几家人都是亲人，伤了谁也不好，只有不说话是上策。还是司法助理水平高，一番总结入情入理，让大家口服心服。她说：

“这件事在村里我也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我说说我的意见。爱爱和杨壮壮虽然订过婚，但那是老百姓的习俗，不受法律保护，不能算军婚。因此，爱爱和杨怀义的恋爱是正当的。你们几家都是亲戚，大家不要为这事伤了和气。其实，今天调解还缺一个人，就是杨东东。你们也做做他的工作，搞不好弄得父子反目成仇就不好了。他是现代军人，文化水平又不低，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问题的焦点指向了东东，东东那里该是个什么状况呢？东东在部队积极上进，工作训练都是优秀，深得首长和战友们的好评。一天，他接到了二大娘的信，信中醋一坛酱一罐的说了爱爱和父亲的许多难听的话，一下子把小伙子给打懵了。他简直不相信爱爱这么快就变心了？临别时还卿卿我我，山誓海盟，一转眼又和父亲搞在一起。女人呐，真是水性杨花，不堪信任。他也痛恨父亲，为老不尊，破坏儿子的幸福。想起和爱爱在一起的情形，想起爱爱温柔美丽的模样，心里真是又爱怜又恼恨。一时间，不知怎么的，东东竟然病了，昏昏沉沉，几天不吃不喝，说胡话，打诳语。战友们连忙把他送到师部医院。打针吃药挂吊瓶，好几天总不见好。

事有凑巧，部队新进了一名博士生，在连队挂职，恰好是壮壮的排长。他知道了东东的事，猜想一定是小伙子家里出了大事情，精神受到打击所致。他到病房给东东谈心，体贴入微。可是东东无论如何开不了口。那不是别人，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养大成人恩重如山的父亲啊！他想一想就觉得好像自己在打自己的脸。东东好一些出了院，排长亲自接他出院，批假期让他养病，给他安排小灶补养身体。给他说，人生两件事，无非生和死。革命战士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比死更大的事呢？没有走不通的路，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的，东东想开一些，给排长说了家中发生的事情。排长听了笑了，说：“多大的事儿呢，让你这样生不如死？你看啊，咱捋捋思路，分析一下。你父亲尚在壮年，和爱爱在生活劳动中日久生情，发生爱慕，非常正常。前一段网上盛传一个案例，情况和你一样样。那个战士正确处理，结果父子关系更好了。况且这是爱爱的选择，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你说你父亲为了你近二十年独身，说明你父亲是个品行高尚值得尊重的人。你问问自己，你不爱你的父亲吗？你不希望你的父亲生活幸福吗？”

是啊，东东心里问自己，答案是毫无疑问的。可是他像转了向的人，明明知道方向，心里却别不过那个劲。排长说：“年轻人，心胸宽广些，天高地阔，何愁天涯无芳草呢？”几天后，他又接到爱爱的来信，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极其短。信是这样写的：

    爸爸：近来好吧？身体健康吧？

二大娘的信和爱爱的信都收到了，情况我都知道了。只要你们真心相爱，我祝你们幸福。儿子为国戍边，不能在您身边孝顺，望您保重身体，注意身体健康。爱爱好吗，代问她好。

永远爱您的儿子：东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