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家家事（短篇小说）                                      

                  三

爱爱出了院，在家里养着。她躺在床上，心可没有闲着。她眼前，老是两个影子在晃动，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合在一起。老实说，杨家父子长得十分相像，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杨怀义是大一号的杨东东，杨东东是小一码的杨怀义，这是在姑娘心中有同样分量的男人。杨怀义沉稳，坚毅，有主意，有见识，是个成熟男子汉。他高高个，结实精壮，有一身让女人心动的肉疙瘩。稍微打整一下，还是那么年轻，还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帅小伙儿。他木工手艺高超，又掌握着一个不错的木业社。不要说在农村，就是拿到城里，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钻石王老五。东东年轻漂亮，活力四射，是县高中的高材生。进了军营，前途不可限量。说到前途，爱爱心底最隐秘处有一丝难以出唇的隐忧。东东二十，自己二十三，比大东东大三岁。现在东东年轻，还是孩子心性，贪图自己的年轻漂亮。再过七八年，东东可能正是事业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会不会嫌弃她这个三十出头的农村老姑娘也难说呢？人啊，人心啊，是很难说透的。杨怀义虽说大自己十几岁，可是他细心，体贴，厚重，像一座山，和他在一起，让人感到安全开心幸福。一个女孩子，除了这些，其他还图什么呢？她又想，要是可能，她还是想和东东在一起。都是年轻人，想的做的都一样，有说不完的话题，做不完的开心事，多好啊！一时间，杨怀义、杨东东在她心里如同走马灯一样飞转，搅的她心神不宁。心里不高兴了，就拿老妈出气。她在床上大声叫：

“妈——妈——”

艾妈妈回声不迭，连忙跑到闺女床前，低声下气地问怎么啦想吃个啥。就这么一个娇闺女，岔一点声气妈妈都心疼。

“妈，咱家的那盒老山参给俺大送去了吗？”

“送去了。”

“那几袋红枣送去了吗？”

艾妈妈笑着抑喻闺女：“送去了，你这都问几遍了？俺闺女是不是魔怔了？这还没过门那，要是过了门，还不把家搬了去？”

爱爱也笑着刺妈妈：“真是个守财奴，光知道东西中用，且不说人家救了您闺女的命？”

“好好好，妈是守财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不是他儿媳妇，他能破了命地救你？他能有恁高尚？所以说，你是俺的掌上明珠，也是他的心肝宝贝，救你也是应份。”

“哎呀妈，你也老糊涂了，要是在咱家被蛇咬了，就爸爸那个磨蹭劲，你有几个闺女也死光了。”

“这也是哈。闺女，你说吧，还给他送啥？妈立马给你办。”

爱爱笑了，说：“送金山银山，送龙肝凤髓，你有吗？”

艾妈妈也笑了，说：“死女子，光会塞堵妈。回来给老杨家商量商量，快点把你嫁过去，省得惹妈气坏肠子。”

艾妈妈骂着笑着，去院子里忙活去了。爱爱也不说话了，闭上眼想心事。公公这几天身体咋样了？吃得好吗？他拉一手好二胡，常常是夜静的时候拉。他最喜欢拉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他拉出的《二泉映月》深沉悠扬，呜呜咽咽，肯定渗入了他自己的身世和心境，听来让人心往下沉，泪珠往外掉。不知怎么，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深深的思念。这种思念不是虚无缥缈思而不得的思念，而是实实在在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思念。因此，她想自己快点好起来，养得精神神的出现在他面前······

七月七是个好日子。爱爱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一番。洗头的护发素抹脸的乳液，都带有桂花的香味。她给妈妈说，要进城一趟，买点小东碎西。艾妈妈问她要不要钱，她说有钱。临出门给妈妈说，她可能去杨各庄一趟，去看看杨怀义。艾妈妈说好啊，要不要买点东西去。她说，买什么东西，不缺吃不缺穿的。艾妈妈看她忙忙离去的背影，呵呵笑着，说一声：“这闺女。”

艾庄、县城、杨各庄三个地方呈三角形，艾庄离县城要近些。现在的交通便利，到城里每隔半个小时一趟公交车。爱爱在城里转了两个小时，买了一大堆东西。她自己用的牙膏牙刷护发素擦脸液，背心乳罩小裤头。杨怀义用的刮脸刀，背心，袜子，还给他买了一件红豆牌的白衬衣，一条带白点的红领带。还看中了一件七匹狼牌藏青色的西服，算算钱不够了。商家真够狠的，一件西服要一千多块。算了，天凉快些了再买吧。老杨身体硕长，穿西服挺好看的。买好东西，满堂堂一大提包，看看才九点多钟，气儿也不歇一口，搭公交车去了杨各庄。

在街口下了车，看看哪里都新鲜。大街上认识不认识的街坊邻居见了面都给她打招呼，说这姑娘命大，被毒蛇咬了一点事儿没有。走到大门口，看看大门没锁，知道杨怀义在木业社上班。她开开堂屋门，把东西放下，就去打扫房间，擦洗桌椅柜子。一段时间没来，家里也够脏的。屋里院里粗粗打扫一遍，她又去拾掇菜园子。今年她种了小茴香，莴苣，小白菜，小油菜，长得青鲜鲜水灵灵的。她在菜畦边薅了一会儿草，顺手拔了一大把小油菜。看见自己被蛇咬的地方，虽心有余悸但也不太害怕。她知道，打那以后老杨在墙根撒了不少驱蛇的药。再说，这些年到处打农药，蛇也是很稀少的，偏偏自己碰上了，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看天晌午了，爱爱开始动手做饭。她看看碗橱里有馒头，就手把馒头馏上。烧了一锅小米粥，烧一个虾仁小油菜，一个芹菜炒肉丝。一切停当，才听见杨怀义回来了。不知怎的，听见脚步声，她的心随脚步声咚咚地蹦跳起来。杨怀义问：“爱爱来了？”

“嗯。”

“身体大好啦？”

“嗯。”

老杨看起来今天气色不错，才理的板寸头，眉眼清爽。一件月白色短袖衬衫，兰裤，兰球鞋，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两个人把饭端到堂屋茶几上，开始吃饭。杨怀义看见爱爱穿一件粉色的短袖连衣裙，脸儿如同红白花似的，有点羞羞答答。杨怀义没有在意，吃了饭上班去了。爱爱在家洗衣服，收拾家收拾园子忙活了半天。傍黑杨怀义下班的时候，看见爱爱在做晚饭，心里有点惊讶，没露声色。爱爱说：“在家里养了几天病，妈妈一天叨叨叨个不停，腻歪透了，想在咱家住几天。”杨怀义说：“好好，你住吧。正好过几天我去天津有点业务，没事儿你可以找梅梅、香香玩。”

晚饭后，爷儿俩在葡萄架下聊了一会儿天。杨怀义在压井边冲了个凉，天热，没有睡意，就在葡萄架下拉二胡。爱爱烧了点热水，端到卧室去抹澡。杨怀义特意交代，女孩子不要贪凉用冷水，免得将来出毛病。他拉的依旧是《二泉映月》，习惯而已，没有什么特别心情。琴声呜咽悠扬，在爱爱听来，如泣如诉，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如同看到，茫茫大漠，一个男人独立行走，肩扛着家庭，事业，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寂寞孤独，清冷凄凉。他需要爱，需要温暖，需要关怀······

他拉了一会儿，想明天还有事，收了二胡，去卧室睡觉。走到堂屋，反身拴上屋门。看见爱爱卧室里灯亮着，心里不由得别别跳了两下。在乡下，规矩最大的要数公公和儿媳妇的关系，一般不多说话，也不多接触。要接触也是通过第三人。因此，他恪守着农村的乡规俗约，那道门帘就是红线，就是雷区，就是看一眼，也觉得充满了罪恶感。爱爱平常也时不时在家里住，他硬是拽扯着自己的目光和脚步，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正要进自己的卧室，听见爱爱在卧室里喊：“大，你过来一下。”他站住问：“什么事？”“你过来一下嘛。”“有事明天说吧。”“我给你买一件衬衣，你来试一下。”“唔。”他迟疑一下，掀开门帘进了卧室。卧室里灯光明亮，爱爱穿一个小背心，一条花秋裤，奶子挺得高高，双臂白花花的刺眼。他一阵眼晕，被一团桂花香包围了。爱爱两手掂一件月白色的衬衣在他身上比划。爱爱比他低得多，从前头须踮起脚才能够着他的肩膀，让他曲胳膊穿上袖子。脚下一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就势抱住他，忘情地亲吻起来。像烈酒裹着火焰，热血以巨大的冲击力冲向他的脑门，他失控了。正是：巫山云雾见神女，玉柱倾倒一点红。

一阵激情过后，两个人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爱爱头枕着他的臂膀，脸儿贴着他的胸膛，像小猫一样踡曲着，尽情地享受这甜蜜温暖的时刻。半晌，他轻轻说一句：“不应该啊！”爱爱说：“怕啥，我们正大光明，又没有违反那家法律。”他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咱这是农村，人嘴说死人啊。”爱爱说：“没事，大不了我们马上结婚。”他说：“这事容我好好想一想。”他慢慢坐起来，起身到东卧室去。爱爱有许多不舍，眼瞅着他慢慢离去。杨怀义走到自己卧室里，使劲在自己脸上甩了两巴掌。

但凡男女之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每当激情之后，杨怀义不免有一种忐忑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将面临的强大舆论压力，道德地审判，亲生儿子的不屑以及内心良心的折磨。爱爱一边心疼地给他擦着汗，一边安慰他。她想得特别简单。她跟他说，你未婚我未嫁，我们相好谁也管不着。就从东东这说，订婚是乡村习俗，不受法律约束，东东那里我去说。东东高中毕业，知书达理，想必能够理解。她说，我爱你，要用一辈子爱你，疼你，要做你的好媳妇，给你一个温馨幸福的家，白头到老。这时候，她感到爱是深沉广博的，语言却是贫乏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不管怎么说也消除不了杨怀义的不安。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在这种甜蜜、不安之中缠绵。他在寻找着既抱得美人归又全身而退的良策，可苦苦思索思而不得。他给爱爱说这事先不能声张，找一个好办法再说。不能张口，不能公开，就这么一天拖一天。其实，杨怀义的忧虑是有时候多余的。现如今，人们都在奔好日子，抓经济挣钱，有谁吃饱了撑的管你这闺中屁事呢？

艾妈妈看爱爱每一次从杨各庄回来，欢天喜地，乐不自禁。她有点疑惑：东东不在家，有那么多乐子吗？到底是女人心细，又是过来人，还是被艾妈妈看出了端倪。艾爸爸去城里走亲戚，爱爱去和妈妈一起睡。艾妈妈发现女儿出气儿有点粗，问她多长日子身上没来了。她迟迟疑疑，说有两个来月吧。艾妈妈一听不对劲，马上逼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被逼无奈，只得说出原委。艾妈妈惊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