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和小保安

曹根身穿保安服以立正姿势站在凤翔小区大门口，向进出小区的每一辆小轿车行礼致敬。这是公司规定，是代表公司形象的程序动作。大多数车子或急或缓驰过，没有反应。偶尔有车子打打喇叭或司机冲他点点头，以示致意。有一辆宝马轿车，进大门常常把车窗摇下，坐在副驾驶上的一个年轻雍容华贵曹根心里叫她贵妇人的女人向他投来一缕笑容。他没在意。他知道，这种笑容是最靠不住的。往往是调侃讥笑，抑或是蔑视践踏，反正是富人看穷人的最靠不住的那种眼神。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敬礼，向每一辆车子车子的主人致敬，表达着最诚挚的敬意。

曹根当保安时间不长。他到城里打工，原先在建筑工地。因为抬钢筋扭伤了腰，才经人介绍到保安公司当保安的。这个工作活不累，只是熬时间太长，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低不说，公司规矩太多，动不动就触犯红线，挨骂罚款是家常便饭。上个月，他就被罚款三百元，占总工资的四分之一。有的员工罚急了干脆不干了。不干拉倒，公司才不着急呢，吃饭干活的人有的是，走个穿红的，来个穿绿的，反正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你十有八九是拿不到了。最可恶的是公司不定时的查岗制度，公司领导纠察说不定什么时间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你面前，你打个瞌睡啦，给人唠个嗑啦，统统会被处以罚款。没办法，凑合干吧，谁让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呢？他一上班就神经紧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那可怜的工资又被拉掉一大块。

凌晨一点，正是人们睡觉正香甜的时候，曹根背着大号手电筒在小区里巡逻。走到四十五号楼后面的时候，他发现草坪里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女人，昏睡在草坪边上，穿着暴露，脸前有一片呕吐物，散发着酒臭。旁边一个考究的手提包，没拉拉链，包里有几匝百元大钞和口红眼线化妆品一类乱七八糟的杂物。再走近打灯一看，是常常向自己报以微笑的贵妇人。他喊了一阵子，贵妇人依旧没有知觉。他犯难了。看看周围楼房都熄灯了，小区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他想用呼叫器叫公司来人处理，又怕这样处理不当又要受气挨罚。他想起一个好办法，把她送到小区后边休息室去，反正是酒醉，醒了让她自己走了完事。不显山不露水，反正没人知道。海边天凉露重，躺在这里肯定是会招病的。事不宜迟，他抱起贵妇人朝休息室去。

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女人，贵妇人又这么半裸一般，腻滑的肌肤，坚挺的奶子，唬得他心惊肉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把脸扭到一边，一口气把贵妇人抱到休息室里。休息室在小区最后边，是原来开发商建房子时看材料的小房子，小区建成后就没拆，做了保安员们的临时休息室，平时没有人来。小房子只有七八平米大，只放了两张单人床，一些简单的被褥。他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薄被，拿来毛巾，擦去她嘴角的污秽，把手提包放在她头下。看她呼吸平稳，体温正常，料无大碍，轻轻地反锁上门，去值班去了。待到下班他再去休息室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打此以后，曹根和贵妇人就熟络起来。她常常在大门口下车，给他带一些吃的喝的，油饼啊披萨啊雪碧啊奶茶什么的。曹根红着脸说公司有规定，不准保安员接受业主的馈赠。她说，管得宽，亲戚给的也不行吗？曹根吃不完，给工友们吃，工友们夸他有一个好亲戚。曹根眼尖，看见贵妇人又换了一辆车，是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他有时候瞎想，这女人是干什么的呢？猜不出来，自己笑自己，管别人的事干啥呢？

一天，曹根又闯祸了。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掂了一个包走过大门口，十分艰难。曹根忙上前替她扛上，把她送回家。本来事情不大，恰逢另一个工友去小区巡逻了，值班室没有人，“脱岗”了。巧上加巧，保安公司主任亲自查岗，发现此事，大发雷霆，在值班室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扬言要罚他二百元钱。主任的话就是圣旨，说罚就罚，不会有假。正骂呢，贵妇人的车子经过，她走下车，对主任说：“哟！主任骂人呐？”

主任见有人来，气焰消了许多，说：“噢，你好？”

她连讽带刺：“主任哪，我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位高权重的，欺负一个小保安有意思吗？”

主任软中带硬：“这位夫人，我训导下属，这是工作，请你不要干预。”

“什么工作？小保安不是人吗？没有**吗？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值得这么糟践人？”

“这是我们公司的规据。”

“什么破公司？上个月你们罚了曹根三百块，法西斯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们公司就这样，有本事可以走人。”

贵妇人抓起曹根的保安帽子“啪”的摔在地上，拉起曹根就走，“什么破公司！破保安！走，咱不干了！哼，还拿猪头寻不来庙门哪？”

曹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塞进车子，凯迪拉克绝尘而去。

夜里，曹根躺在出租屋内发愁呢。他知道贵妇人是一番好意，可是，这样一弄，工作就没了。自己的腰伤还没有好，保安公司是回不去了，要找个新工作又得费番功夫，怎么办呢？想想家里病病歪歪的二老，自己出来几个月没挣到钱，心里一阵子酸酸的，拉起被子蒙住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干嘛呢？天刚黑就睡觉？”

贵妇人掂一大塑料袋吃食饮料走进来，把袋子放在桌子上，说，“起来，先吃饭，有事吃了饭再说。”

曹根起来吃东西，贵妇人一脸喜庆，说：“干嘛哭丧着脸哪？脱离了苦海，应该高兴。”

曹根只顾吃，心里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要不回家吧。”

曹根依旧没有说话，心里说：“要是能那样，我还出来干什么？在家种几亩地一年下来吃喝花销都不够大，要是长个疮害个病那可就糟了。”

贵妇人看他不说话，说：“还不高兴啊，要不，我跟你一块回家？”

曹根正吃东西，忽的呛住了，赶忙喝口水，说：“你，和我，一块回家？”

她点点头，很认真，“嗯，不假。”

曹根笑了，说：“别拿我开涮了。你看看我，自己养不活自己。我干一年，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买得起一支口红？”

贵妇人嫣然一笑，说她叫雨心，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什么工作都干过。“咳，你看到的那些都是虚的，镜幻虚境，知道不？曹根，我们回家吧，这儿不是我们呆的地方。他妈的一个个不是贪官就是奸商，再不然就是骗子流氓，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受苦，受累，受凌辱。一个挣不了仨钱的小保安，还受不完的欺负。老子还就不伺候了！我们回家种上几亩地，喂上几头猪，养一群鸡鸭鹅，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日子，多好！”

曹根是个聪明人，他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就是不挣一分钱，捞个媳妇抱得美人归也挺好。他挠挠头，嘿嘿傻笑着。

“曹根，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勤快人，现在农村政策也好了，只要我们好好劳动，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曹根，我是真心的。”

两个人越聊越对劲，一下子聊到天亮。

几天以后，雨心就跟曹根一起回家了。曹根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模像样，西服领带，皮鞋锃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成功人士衣锦还乡呢。她衣着很入时也很朴实，活脱脱的一个挣了不少钱回家看望父母的打工妹小媳妇。

快到家了，大巴在青山绿水间穿行。曹根很兴奋，他想起和她商量好的种植计划，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干，让爹娘让她以及将来的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回头看看，她把头歪在他怀里睡着了。是啊，城里灯红酒绿的生活，她累了，也厌倦了。他知道，一种全新的生活在向他们频频招手，近在眼前了。

几年以后，曹根的朋友去看望他回来说，曹根这小子在家乡混得不错，种了几亩地，喂了几十头猪，养了一群的鸡鸭鹅，还生了一个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