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虫和布老虎（小小说）

他小时候白胖粉嫩，妈妈叫他毛毛，舅舅叫他毛毛虫，于是大家都跟着叫他毛毛虫，好在他还姓毛。他祖上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还是单传，有了这么一个男孩子，宝贝得金蛋蛋一般，要什么给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可是家里有一条禁令：不准进街对面那个院子。告诉他：院子里有一只大老虎。街对面有一个小角门，是一个小院子的后门，常年关着，几乎不见有人出入。

越是禁止，越是激发他的好奇心。在入学前的某一天，他悄悄推开了那扇脚门。走进院子，院子里并没有大老虎，只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玩耍。孩子们是很容易沟通的，小女孩说她叫“布老虎”，他说他叫毛毛虫，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当时他并不知道她姓卜，他叫她“布老虎”。后来，他还叫她“布老虎”。不然，女孩子叫老虎，总是让人觉得够厉害的。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布老虎走进了毛毛虫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当天回家后，毛毛虫挨了一顿臭骂，不是奶奶拉得快，爸爸的鞋底子早印在他的屁股蛋上了。不过，小孩子怎么会明白，他们两家祖上是夙仇。布老虎的祖爷爷当年是地主豪绅，毛毛虫的祖爷爷是农民运动的骨干。一次，农民协会开会，布老虎的祖爷爷告密，毛毛虫的祖爷爷被国民党军队抓捕，惨遭杀害。两家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全国解放的时候，布老虎的祖爷爷被政府镇压。后来，布老虎一家人迁到了城里。再后来，布老虎的爷爷被打了右派，一家人又被遣返到了农村。

上小学的时候，布老虎和毛毛虫同桌。他看她亲切，她看他可心，天天手拉手上学，手拉手回家。一个铅笔擦两个人用，一块红薯两个人吃。上初中时，两个人一个学习小组。年龄渐长，也知道了两家的关系，懵懂知道了人生的避讳。众人面前装作关系平平，但对方一个眼神，马上心领神会。上高中时，两个人一个班级。这时两个人的保密工作做得更好了。同学三年，很多同学不知道他们是好朋友。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们跟着同学们闹腾了一阵子，双双回乡到了村子里参加劳动。回乡的第三年，毛毛虫被村里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布老虎则按“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政策，进了村学校当了民办教师。

毛毛虫进了大学，自从认识布老虎以来，从没有分别过这么长时间。他天天心里满是布老虎的影子，弄得神魂颠倒，度日如年。放寒假的时候，爸爸提前到学校一趟，说是送钱送衣，实际上是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春节不准回家，和布老虎断绝一切关系。爸爸告诉他，他和她的事绝对不会有结果。解放前的世仇不说，这事关系他今后的政治前途和后代的政治前途。小时候的事也不说，那时候他们小，不懂事，成不了事。今后绝对不准出一点乱子。毛毛虫立刻感到泰山压顶，万念俱灰。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既不能违抗家族的意志，又割舍不了对布老虎的感情，一时间浑浑噩噩，无计可施。他熬啊熬，盼呀盼，刚刚放暑假，他不顾一切拼了命的往家里跑。

其实，布老虎在家受到的压力一点不比毛毛虫小。她父亲认真分析了形势，就是撇开前代的仇恨不讲，毛家人肯定也不会接纳布老虎。况且，毛家的政治前途说后代说也所言非虚。即使委曲求全，布老虎在毛家一辈子也休想抬起头来。话说回来，这时的布老虎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美貌绝伦，三里五乡百不挑一。许多干部子弟，青年军官，慕名而来。“窃！他毛毛虫就是金宝贝玉连城龙孙凤雏也不能嫁他。”她父亲恶狠狠地骂道。

一别经年，两个孩子像恍隔数世，有说不完的心里话，诉不完的离别之苦。他们相约在小树林，幽会于香闺房，哭了笑，笑了哭，痴痴傻傻。大人们这时却不得不宽容一些，怕逼急了出了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一天，毛毛虫和布老虎相约到了县城，游览了公园，游玩了游戏城，中午到大清河岸边的一个饭馆吃饭。他们买来了一大堆水果甜点，又点了几个可口的饭菜，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后，他们手拉手信步走上了大清河大桥。

大清河是中原第三大河，时值雨季，水满河槽，河面很宽。汹涌大水，浩浩东去。他们站在大清河大桥上，看着壮观的大清河，相对无言。他们无数次地讨论，相守已无可能，私奔也绝无生路。天下之大，一对相爱的人儿竟无处容身。水流千里归大海，我们将何去何从呢？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忽然，毛毛虫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布老虎问：“什么办法？”他给她耳语一番。她听了，坚定地点点头。于是，在路人的惊呼中，一对年轻人长吻之后，携手从大清河大桥上跃入大清河中。

悲哉！壮哉！

后来，乡土诗人倾国倾城写诗评点：

毛毛虫布老虎纵身投进大河，

以青春生命做了一个祭奠。

大清河深深一声叹息，

    浩浩荡荡东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