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风吹

——读温古《天旅》

       说起1999年，那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世界末日论甚嚣尘上，人心纷乱。不知道这样的末世情绪是否影响过温古，但可以猜测的是，一定勾动过诗人的联想。于是在岁月轮回之时，筑梦，总结，以印证今生，成为自然而然的事儿，约一万八千行的长诗《天旅》就此诞生。

       《天旅》是一部融叙事和抒情为一体的诗卷，作者将主人公方仲儒的三次死亡、两次升天、三次恋爱融入百年风云和千载历史之中，从泉源迸发的想象和丰沛的意象出发，再混杂以自我的人生体验，演绎了一个上天、入地、海上、岛屿、城市、乡村，古老而现代，现实而魔幻的完整故事。和所有带“幻”的优秀作品一样，《天旅》也是一部外表夸张内涵深刻的反映现实的诗体小说。

       无论国破家亡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还是当代五光十色的社会生活，抑或上下千年的虚幻之境，都需要在纵横交错的历史和现实之间构筑一个自己需要的世界，好写出人体里被七情六欲驱赶的血液，展现它的最深层。温古选择的是迷幻的路子，以一种遮蔽的方式，进行一种敞开，把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不了的梦想，借着虚构来完成。那精神的，物质的，双重的诱惑；那瞬间迸发的，经过深思熟虑的，皆以一种自由奔放的思绪牵引着前行，有热情奔放，也不乏冷静沉稳。

       文学创作的独一无二，让人的个性化创造具有了无限可能，可真正能幻中寓真，推陈出新，憾人心弦的并不多，温古无疑是这不多中比较成功的一个。以大变革为背景的《天旅》用主人公的情感脉络连接通篇来叙述，情感的延展又是故事的走向和情感的走向，激情环环相扣，有缠绵悱恻，也有恣肆豪放，是非常少见的晶莹璀璨的叙事体诗歌。诗人借用魔幻中的现实天地，在波澜起伏、惊心动魄的叙述构架中，有意识地把社会的阴暗锲入其中。当生活真实的残酷被还原，人性的隐蔽之处就此被放大，不露痕迹就显示出诗人对生活的洞察。这样的洞察是不落窝臼的，这样的叙述是一种充满力量的叙述。

       初读《天旅》，风起，加速，魂飘荡，变幻呼应的是流云和月光，不服输的勇气。

       艺术形式一直是多样的，而诗性言说创造的新奇意向，在《天旅》中展现的淋漓至尽。一部描写时代变化与人之命运的叙事诗，诗人却把更多笔墨用在了时间和空间的魔幻转换间，初读时会感觉时空舞台弄得大了，不好驾驭，可真正深入书中之后，才明白这正是诗篇不朽的意境：巧用幻想洇漫魔幻色彩，又处处表露现代意味，在神秘氛围和神奇魅力的双重魔力之下，人的命运的变化中所隐现历史和时间的轮廓清晰起来，人的执着和骨子里的孤独也弥散开来，既有神韵，又真实可信。

       文字的世界是阔大无边的，是完全能够让优秀的诗人任意驰骋的。细读《天旅》，随着方仲儒一路探险求索，你会发觉，温古的书写越来越天马行空。只要打开感官，神思妙语皆入进来，令人惊奇，又震撼。那一路的行进是如此激情充沛，富有戏剧性，不仅表现出诗人长于想象的饱满情绪，也彰显出诗人具有一定的功力和技巧。

        攘攘营营的尘世，一个人的生存总要或多或少陷入物化困境。深入描写现实生活的种种困境，不仅出于对于人性的关注，更是对人生的一再拷问和思索。在这一点上，《天旅》是独具匠心，并带有浓郁的深刻的个人气息的。全诗所传达的思考和情绪，既高蹈，又物象纷繁。

       都说，话语权来自个体的警醒。在我看来，这样的警醒常常来自个体的有意识和与之相关的人们影响之下的无意识。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温古无疑具有这样的警醒。读他的诗，会惊叹于他的想象力巨大和时代感强，也会敬佩于他在文字上的点石成金，指云为雨。现实和想象的紧密结合处，是普世的人文关怀。这关怀富于情感，有巨大感染力。

       扔掉思绪的负荷，再读《天旅》。于翩翩飞翔间，进入上天入地之想象，忘我地随诗句回旋。

       生存要智慧，叙述当狂放——温古老师是明白人。看他在跳跃的思绪里，很好保持了冷静，真的会惊讶于一个诗人对于文字驾驭的游刃有余。在现实和幻觉中呈现存在的荒诞和残酷的过程中，总有那么一点温情从诗歌中溢出，这多少缓解了焦渴。

       日常所耗，无非人之欲望。世间许多情，不经历生活的磨砺不足以见证真诚和温馨。即使在天旅中，飘然绝尘，天高地阔间，总还有人间烟火的痕迹。当一个诗人试着把想要表达的化入诗歌中去，虽不能完全不露痕迹，但能排遣一二，已经很不错了。这在诗人发力时，想必也是明白的。

       纵观方仲儒的一劫又一劫，是太过执着，还是太过苛求？

       被命运之手一次次改变原定方向，忙碌一生，有一些终不可得，而另一些，始终留存生命中。当一切均已物是人非，能够平静面对是非成败的人，多么难得。当功名荣辱被看淡，生活不再有太多疲惫。

       岁月流逝，生活的考验随处可见。天涯逆旅，磨练的是人性，造就的是情操的高雅和禅者的睿智。

       匆匆驿旅，何处是归途？有时候会自问，漂泊的是身体，还是心灵？

       死亡与永生，不过书页翻动。佛说，“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可惜幡然醒悟，总来的太迟。

       好在岁月之后，沧桑被洗涤，心灵终于找到尘世的慰藉。

       让有限的语言幻化成无限可能的意向，是一种能力。温古老师无疑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人，任何笔法都能融入他的笔触，并衍生出一些新的东西。在《天旅》中，诗人凭借多年坚持成就的诗歌艺术，对当下生存的实际人生的质疑，在十几年后的今天看来，仍不失积极意义。

       文字是苦差事。这苦，旁观者看得到，当事人并不觉，以苦为乐也就正常。因为能够以苦为乐，所以也就能沉下心来打造属于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宏篇巨作。那些太急于自售的人们，真该向温古多学学。

       在随风疾行中，攀山渡海。而善恶碾压间，大浪已淘沙。三读《天旅》，感悟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