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带的徒弟是一个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山东人，我们就叫仁韦吧。我叫他小徒弟，是因他的年龄差不多要比我小七八岁，是个名符其实的八零后，可是他长的一点也不小，又黑又壮，颇有点山东大汉的模样。我和主任开玩笑说：这下干活可有劳力了。原来我们室的三个人都是又瘦又弱，没少被别的室的人嘲笑。一晃仁韦进我们室已经有近三个多月了，中间发生的一些事想来颇有意思，记下来以供诸君一笑。

我想去我姑家打点滴

仁韦来不久，正赶上公司投票选举区人大代表。公司要求得非常严，在公司的必须参加，不在公司的要提前填写委托他人投票的表格，就是领导也是如此。我们主任对我们自然是再三强调，可是快到投票的时候了，还不见仁韦的影子，大家都非常着急。主任给他打手机，他说他病了，要去他姑家打点滴。我们一听都傻了：他姑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打点滴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呢？中午感觉就严重了，为什么当时不打呢？那样的话现在也打完了啊。主任气得没办法：“感冒早点说声啊。我现在去填委托表，不是找骂吗？”我说“你等会儿，我再给他打个。”我在电话里硬着心肠和仁韦说：“去你姑家干啥啊？来回一折腾病重了怎么办？你就在单位附近的医院打吧。在打点滴之前务必进公司投一下票，没多长时间，最多半个小时就行，然后让人陪你去打点滴。”他终于来投票了，我发现他的病并不像预想的那么重，我心里才略好受了点。投票之后，大家都劝他别去他姑家了，赶快地附近把点滴打了，免得把病拖重了。第二天他来上班，说病好多了，问点滴打了吗？说没打。看来不去他姑家这点滴是不能打的。

那你来做吧1

他刚来，有时候会很闲。我想教他一些办公软件，略尽一下做师傅的职责。我最先教的是CAD，教的方法就是我当时学CAD的套路，先从基本图形和基本功能入手。每个功能都是教一个就让他自己操作一遍，等到我认为他已经会了再教下一个。我教的很起劲，可是他却反应平平,而且很快就漫不经心起来。我想可能是光学这些东西是有点单调，我当初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要是动真格的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能够新手做完一件看来不可能完成的零件图，那信心和兴趣自然也就上来了。于是我找了一幅图带他走了一遍，没想到他的反应更差，刚开始不久就不停的打哈欠，让他自己操作的时候更是驴唇不对马嘴，弄得我也怪没味的。我想可能他学的时间太长，累了吧，就没说什么。好容易把这个图画完了，我就给他找了一些零件图，让他没事的时候熟练一下学过的东西。

此后，每次我下班后在网上见到他的时候，总他在做什么，他总说在学画图，或者一会儿要学画图。我说：“不会吧，你现在单位没什么事的时候，练练就行了，还犯得着在宿舍加班学它吗？”他说：“你不是让我一直让我练画图吗？”我的心里有点不痛快：上班的时候也没看你学过啊，连我给你的图都扔没了，这时候装什么相啊。我问他按什么学的？他说网上的教程。我心里更不舒服了：这不是说我教的不好吗？但转念一想：只要人家学会了，管人家按什么学的呢。

没两天，正好我要找车间加工几个零件，就把图样给他，让他照着画一下。可是一个很简单的图，两天过去了还是没见着影儿。我朝他要，他反问我：“很急吗？”我说：“是啊，不急我一直催你干嘛？”他说一句，差点没把我噎过去：“着急那你自己做呗！”我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说：“这不是让你练习一下CAD嘛。”他终于说实话了：“那你再带我走一遍吧，我忘了怎么画了。”我这个气啊：不会你早说嘛，白耽误我这长时间！上机了我才发现，他竟然连最基本的延长功能都忘了，就说当初我教你没学会，那你这么多天在宿舍里都学啥啦？

那你来做吧2

主任要出差一周，临走时交给仁韦一个任务，让他跑一份领料单的签字。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以前我们都带他跑过，主任走后的我又把程序详细地跟他讲了一遍，我想这下该没问题了吧。两三天过去了，我以为他把签字都跑完了的时候，无意中问他一句，他如梦方醒般地叫一声：“啊，我忘了！”我说：“你抓紧啊，眼看主任就要回来了。”他又来了那句：“要是着急的话你跑吧。”我只好跟他说：“这是主任让你熟悉一下签字的过程呢，要是她回来了你还没跑完，对你的印象会不好的。”

他把领料单送到调度那里后，又是一天多动静，我问他：“你催了没有？”他说：“不是送过去就行了吗？”我晕：“后面的手续还多着呢。”就说当初我们带他跑签字的程序你忘了，那我前两天和你说的你上心没有啊？??这个领料单，主任回来了也没跑完。

眼力见儿

主任要仁韦在她出差的时候调试一下蒸馏水机。这台设备买来之后一直没使用，仁韦看了一下说明书说：“这很简单。”他调试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发现地上淌了不少水。我就拿过拖布拖水，没想到他对我的帮忙不以为然：“这水不用弄，反正拖完了还得淌。”

正好那天我没什么事，就帮他一起调试这个蒸馏水机。我发现溢流水管的出口比较低，是造成淌水的主要原因，而且也造成了大量的水都从溢流口跑了，蒸馏水出的很少。我试着把溢流水管抬高一些，情况立刻有了改善。我真不明白，如此简单的法子，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转眼到了五点钟，我说：“该下班了，收拾一下，明天再弄吧。”说完我就开始清理东西。仁韦把一些小东西送到隔壁后，就站在那里看我埋头干活。他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别说我是你师傅，就说我是帮忙的，又比你年纪大，也不能这么看着啊。于是我也不干了，直起身来对他说：“快点收拾，看什么呢？”

你又想当然了吧

晚上在网上遇到仁韦，他问我看过电视剧《继父》吗？我说没有，什么《大哥》、《大姐》、《婆婆》、《媳妇》的，一听名字就没兴趣。没想到我这随口的一句，把他惹着了，他立刻非常认真地问我：“难道你看电视剧只听名字吗？你不欣赏怎么知道不好呢？”我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可笑，就逗他说：“跟风，本身就表明作者的不自信，想借别人东西带热自己，我们对他的作品还能有什么期待呢？李安拍《卧虎藏龙》火了，大陆的导演就跟着拍《英雄》、《无极》、《夜宴》，有能耐自己拍个类型让人家跟啊？”他立刻问我：“那你为什么不说李安也是在跟风呢？他也不是第一个拍武侠的啊。”这可把我难住了，只好说：“艺术是最忌讳重复的，没听过第一个说女人是花的是天才，第二个就是庸才，第三个就是蠢才了吗？”说完之后，不等他说什么就落荒而逃下线了。

第二天，我派他去找车间里的人办点事，回来的时候我问他：“你没忘了谢人家吧。”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仁韦是个非常内向的人，不要说陌生人，就是跟我，大家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也很少吱声，就是偶尔说句话，也是含含糊糊、吞吞吐吐，让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和他在网上的表现真是截然相反）。没想到他立刻反问我：“你又想当然了吧？”我被他说的一愣：“什么意思？”他说：“就像昨晚在网上一样，电视剧是给老百姓欣赏的，大家喜欢就行了呗，为什么要求艺术性呢？”得，他又来了。我只好高挂免战牌：“对不起，我说错了。你说谢谢就行了。”

方便面

我要去北京出差，就带上了仁韦。因为他是第一次出差，我怕走散了，不好找，就在他们宿舍里会齐后一起走。到他们宿舍的时候，他正在外面打电话，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就站在门口等。谁知他打完电话后像很怪我似地说：“你怎么不进去呢？在这儿呆着干啥？”

进了他们宿舍，我看到他还带了两盒方便面，心想睡了一觉就到北京了，不带这个也行，不过一想，没准人家是为明天早上准备，就没说什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从他们宿舍出来，去坐公交车。谁知出门不远，他手提着那两盒方便面拐进了一家移动网点，说是手机没钱了，要交费。我在外面等着，看着他把方便面放在柜台上开始交费，交完之后，转身就出来了，把方便面落在了人家的柜台上。我忙喊他：“落东西了，方便面不要了？”他才想起来，赶紧折身去取。

第二天早上车快进北京的时候，他起来了，却没有要吃方便面的意思。下车时他还想用手拎着，我说人挺多，拎着多不方便，放包里吧。他说放不下，我只好把它们放在了我包里。到了宾馆，我把方便面还给了他，他放在了柜子里。第二天，我们退房的时候，我一再提醒他别把西落了，他说都拿了，没东西了。就在临离开的时候，我顺手拉开柜子，两盒方便面还躺在里面呢。

记性

在我们办事的单位里，仁韦看到“大干五十天”的标语，颇不以为然，出来时还念念不忘地连说了好几次。我开玩笑说：“单位啊，就跟我们大学的时候一样，喜欢搞突击，那时候，我也是期末前大干五十天来完成任务的。”他惊讶地问：“你还要五十天吗？我五天就行了，这还是理化，政策之类的一天就行了，早天晚上突击到凌晨三点，第二天考试时跟印在脑子里一样。”我觉得有点难为情，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的包呢？”“包？呀，落在他们办公室里了！”

反正我是站右边

在北京的地铁里，我们乘电梯的时候，仁韦站在了左侧，有人着急上去，就得要他让开。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就把电梯旁的小牌子指给他看：“右侧乘梯，左侧急行。”他没说什么，站回到了右侧。下一次我们乘电梯的时候，正走赶上客流高峰，电梯里不分左右，站满了人。下了电梯之后，他愤愤不平地说：“既然说右侧乘梯，为什么这时候还有那么多人站左侧呢？”我说：“这有什么，不是人多嘛，站满了人还这么挤呢？要是再只站右侧，那得排什么时候去啊？”没想到我的话让他更生气，像跟我辩论似的：“难道一个规则会因为人多人少就发生变化吗？不守规则的人多了就不追究了吗？”我只好再次无语。这时，我们又开始乘另一个电梯，只听他赌气似地说：“反正我是站右边。”然后紧靠右侧扶手站在了我身后。

你可别当官

我经常和仁韦说：“现在这个时期非常关键，做每件事都要尽量做好，因为你现在表现的好坏将决定人家对你的印象如何，也会对你未来的发展有一定影响。”我想，对于他这种性格，应该给他一点压力，也许他做事会认真些。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可别当官，否则我只好跳槽了。”我觉得非常意外，问为什么。他很认真地说：“你对我了解得这多，对我的缺点一清二楚，你要是当了我的领导我还有发展吗？”

我真是哑口无言，心想：难道你不知道我说你都是为了你好吗？再说，你的缺点都那么明显，难道只有我能看见吗？

关于仁韦的故事，当然不只这些，也许我今后还会继续谈论他。我知道，我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厚道，有背后说人坏话之嫌。不过在我心里，虽然对仁韦常有恨铁不成钢之憾，但更多的是一种回望自己的感觉。从仁韦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刚毕业时的影子。那时候，我也是像他这样，对社会现实我们有太多的不满意，却又不知如何改变它；自以为很了不起，也很努力，可总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对，得不到别人的认同；拼命地想融入周围的环境，却总是找不到与他人合适的距离，事事碰壁……

我想帮他，他也应该需要帮助，一如当初的我，可是我渐渐发现，我无论怎么帮他都是枉然。欲速而不达。我只有衷心祝愿，祝愿他早日走出眼下的困境，却又能保持自己那些可贵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