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阳台，是她的伤心之地。

虽然有点夸张，可每天在屋里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总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阳台。可即使避开了也没用，因为在她的心里，阳台就是一片废墟，那些植物的残骸，还在那里。

她并不是一个多爱花的人，当初养些花草，不过是为了给单调的都市生活增添点生机和活气。养的大都是些看叶植物，她所做的只是按时浇浇水，它们竟然也长得枝繁叶茂，生气盎然，让朋友们看了直羡慕。

今年春天，给花盆换土的两三天后，屋子里忽然多了些不速之客。对昆虫极为敏感的丈夫立刻起了疑心：还不到夏天，这些蠓虫是哪里来的呢？源头很快被找到了。她这时才明白，那些她精心挑选的、肥得能攥出油来的花土竟埋藏着这样的祸根。尽管有点心虚，她故作轻松地说：“不咬又不叫，你当它们不存在不就得了？你忍两天吧。”

谁知虫子从花土中源源不断地生出来，它们像怎么也驱不散的雾，无声无息在屋子里东飘西荡。不要说丈夫，就是她自己也没法忍受了。在上班前，她将门窗紧闭，在室内喷洒了农药乐果。下班后打开门，屋里果然清静了许多，地板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美中不足的是农药的气味仍旧浓烈。她赶紧打开窗户，清理残局，否则丈夫回来了，又该唠叨了。

情况没有好几天，虽然每天地上落的没有少，可空中飞的却又多起来。丈夫也终于说话了：“你喷的什么啊？虫子没杀死，人倒要被呛死了。”并下了最后通牒：“赶快把你那些草处理了，否则我明天都给你扔楼下去。”

怎么处理啊？经过反复挣扎，她决定把这些惹祸的根苗放到露天阳台上去。搬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轻松些：都是些很皮实的植物，让它们经经自然的风雨没事的，过些虫子没了就可以回到屋里了。可是有一个声音像讨厌的癞皮狗似地不时冒出来：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晚上最低温度零度呢，这样不是害它们吗？

几乎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阳台上，眼前的惨状让她不忍再看第二眼，觉得自己像是个自私自利的谋杀犯。从此，她就不再踏上这个让她心痛的地方。有一次，丈夫大大咧咧地问她：“阳台上的那些干柴禾你也收拾一下啊，乱死了。”看电视的她装作没听见，却感到心底像伤疤被人猛地揭开了似的，疼。

不久以后，汶川地震的画面占据了所有媒体的主要版面。不知怎的，当她看到那些废墟下面的孩子时，有时会想起那个夜晚当寒冷和黑暗漫天落下的时候，那些无辜的花花草草是不是也这样绝望和无助？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单位捐款的时候，工资收入并不多的她，一下子捐了五百。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回到家里，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又到红十字协会那里捐了一千，就像赎罪似的。后来这事被好事者知道了，写成了新闻报给了厂里，厂里的电台、电视台、报纸把她当成了先进人物，轮番来采访她，她一下子成了名人。当各种声音涌来的时候，她嚅嗫着说：“不是那样的。”可到底是怎样的，她也说不明白。

一切终如潮水般退去，生活继续前行。就像电视上说的那样。她呢，也买了新的花草，决定收拾旧山河了。

她推开通往阳台的门，向远处望去，经过一连几日的阴雨，阳光格外灿烂，树林也格外新鲜和茂密，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机。当她的目光绕了个大圈，忐忑地落回到阳台的时候，她一下子惊呆了。看着眼前的奇迹，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些地震中重获新生的孩子们的笑脸，眼睛也不由得湿了。

　　??她看到，在一片枯枝败叶中间，竟伸出了一条长长的新枝，伸展着小手一样的叶子，顶上一朵红艳艳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