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私语

作者：菲尼克斯

蓝菠看着公园里的一汪水，水干净，但却看不见水底的任何东西，站在木头廊桥的边上，只要再往前几毫米，只要她稍微动下，她就可以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往后退她就可以回到安全地带里去。两边都是水，深深的水，没有围栏。

落日稀薄，与云彩混淆在一起，印在水上，竟然像是从地下挖出来的一幅老画。蓝菠死死盯着水里的落日看，太阳越来越模糊，......那瞬间，蓝菠发现她有死亡的勇气，她想只要她往前一点，一切都可以清空为零，从此消失，这个世界上便不再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这个念头的闪现让她心惊肉跳！这是怎么了？自己不缺少什么啊！

郭川对她还是不错的，温和细心，勤快，家里的很多事情，坦白说都是他在打理，比如做饭、洗菜、拖地这样的事情，郭川也都没抱怨什么。对哦，和郭川结婚好几年了，两个人很少为什么争吵过，邻居里私下无不觉得蓝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找了个好男人。蓝菠平心而论也觉得是的，况且郭川很少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不管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家里的琐事，很少言及。但蓝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她有时候觉得她看不透郭川的心，她想啊，难道郭川就没有没有烦恼、压力吗？肯定是有的，但为什么不跟她说呢？嗯，对了，好几年前，那时候两个人还在奋斗阶段，郭川说工作压力大，上司也不怎么好相处，比自己晚去的人都升职了，不公平，心情很不好，就为这事，蓝菠难过了好些天，甚至比郭川的心情还糟糕几分。她打心眼里心疼郭川呢，她是爱郭川的，这点肯定不会错的。之后郭川说，菠菠，我以后不再跟你讲工作上的事情，看你难过，我心里不好受，她听着心里自是欣慰。

蓝菠呢，每日忙碌在工作中，忙的像个陀螺，很少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心情，很多时候比郭川还忙。蓝菠很少欢笑，后来竟渐渐沉默了，不再似少女时代遇到事情喋喋不休、哭哭啼啼了，她让自己忙的连很多苦闷的时间都没有，她觉得郭川帮助不了她，在某些事情上，比如时不时的虚无感像无孔不入的病菌一样侵袭着她，生命的惆怅与孤独依然会紧抓着她不放，蓝菠总觉得自己很陌生，找不到自己的真实样子，她时常有一种虚脱无力感，生命缺少鲜亮的灵动。她时常开着车走神，有时候瞬间会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蓝菠一度觉得患有幻觉症或者神经衰弱症。她也想跟郭川说这些，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太婆一样一直到郭川烦她为止，但她不想打扰郭川，他也很忙，就算言及，郭川未必能理解她。女人的烦躁与歇斯底里有时候是没有来由吧。

她搞不清楚自己是不认识自己还是郭川，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很多时候看到客户的办公室或者书店里的画册她都会一怔，落落寡欢，有些东西年轻的时候没有抓住啊！

近些年，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滞涨，就像一波死水，荡不出一丝涟漪。郭川很好啊，自己也不缺什么，工作顺心，薪资不菲。蓝菠恨自己是吃饱了撑的，看看那些为了儿女、生计、房子到处奔波、衣衫不整，被老公呵斥的女人，天知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但无论她怎么掩饰自己内心，蓝菠觉得她和郭川之间恍惚有层模糊的纱帘在隔着一般，这个纱帘上只有郭川的笑，渐渐的那笑恍惚也惨了假意，越看越模糊，自己也越来越隔膜，越来越不了解自己。至于郭川心里的悲与疼，她竟然觉得是那么陌生，一瞬间，她觉得她不认识那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而她喜爱什么，追求什么，她觉得她不再敢去面对，终日欺骗着自己，她心空的厉害，像一根羽毛，轻飘飘、轻飘飘的，简直能升到半空中……

她坐在办公桌旁，看着资料数据出神，甚至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终于，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老了，不是一点一点老去，而是在某个瞬间早已经老了。结婚这样多年了，竟然开始不真实起来，难道这现实的爱与人生都是假的不成吗？她第一次害怕起来。而她内心的恐惧与忧伤竟也不想告诉郭川，这怎么讲，找不到合适的开始方式，压抑着或者是最好的方式。这压抑竟然像是吸水的海绵，也越来越重，蓝菠开始不想回家，不想回家，于是她在公司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她甚至有点成了工作狂。一直以来蓝菠只说最近工作忙，郭川一直都相信她的话，她说忙她就一定忙。有好几次，半夜十点多，郭川见她还未回家，直接到公司来，发现蓝菠在办公室发呆。他心疼的死命的拉着蓝菠的手说，菠菠，回家去，回家去，你不在我在家心神不定，我们已经不再缺钱，你用不着这样辛苦了，你这是何苦？蓝菠被郭川连拉带抱的出了办公室，郭川在楼道拼命的吻她，蓝菠的心却像决口堤，竟然哭了起来，泪水涟涟。她心里明白，郭川始终是深爱着她的，就像她深爱着郭川一样，但这些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但为什么越来越难以集中精力，对事物越来越提不起精神。她发现她病了，找不到回家去的路。长长的楼道，竟然像是永远走不出的的梦魇里的时空隧道，她紧紧抓着郭川，她知道郭川是她唯一的安慰！

郭川说，菠菠，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只是你从不肯告诉我，你怕我难过，这些年来，你太在乎我的感受。我知道你心里的焦虑，当年你因为现实放弃了油画，菠菠，你知道吗？你的工作应该是在画室里，发挥你的特长，而不是在那栋商务楼里与浮躁的商务事宜打交道，可是你总是说要与我一同奋斗，于是你放下了手里的笔。蓝菠惊叹，郭川毕竟是心细的，知妻莫若夫，这些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郭川，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了，放下啦，又怎么可能回去了，就算回到画室又能怎么样，当年的激情早已不复存在，再也没有当年的勇气与灵性，在放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生活有时候不由得我们抉择。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深深的看着郭川。她心疼郭川，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为了他们的今日，奋斗奔波，努力工作，再苦再累，从无怨言。那夜，他们相拥而泣，这蓝菠忘记不掉，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蓝菠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婚后的几年，郭川的生意越做越好，家里钱也越来越多，蓝菠的事业也顺风顺水，俨然成为事业有成的女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这话未免偏激，郭川对蓝菠始终如一，郭川觉得蓝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蓝菠从来不肯要他为她做什么，她独立而妩媚，忧郁而乐观。记得刚认识那会，郭川说，总有一天我要为你买一栋别墅，蓝菠却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对我而言，我只希望郭川你成为你自己。那时候的蓝菠在乡下一个中学当美术老师，自己数年坚持画画，可是他们的收入却不足矣结婚备用。而郭川一度失业，心情低落，蓝菠在那个时候，毅然放下手里的画笔，下海，到郭川的城市，跟随郭川开始漂泊。那时候她知道郭川需要她的鼓励与支持，她也不能失去郭川。

一转眼，毕业好几年，今年母校百年，蓝菠回去参加校庆，当年的导师问蓝菠毕业这些年怎么样，蓝菠讲了自己的情况，教授说，好是好，不过可惜了你手里的笔，当年我们几个老师一直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画家苗子，那个时候也说自己会坚持的。教授说了好些当年在美术学院的事情，蓝菠心里疼的厉害，当着教授的面差点掉下泪来。蓝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气??哎！

回来后，蓝菠想起来过去的好些事情，那时候她就是一个很单纯的小女孩子，青春如花的年纪，大家都恋爱的时候，她却把自己关在画室画画，她喜欢梵高，希望自己有梵高的为艺术献身的精神，那个时候，蓝菠为梵高哭过好几次，她觉得，艺术家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却要承受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大学毕业后的她为了能够坚持画画，选择去当美术老师，直到后来认识了郭川。那是蓝菠放暑假去凤凰旅游写生的时候认识的，故事很老套，互留电话，渐渐的就相爱了。郭川那个时候也刚毕业是武汉一家广告公司的小职员，郭川到蓝菠的学校看过几次蓝菠，两个人自然顺理成章。

每当蓝菠回忆这些往事，都觉得像是一场梦。在和郭川在一起的婚姻里，郭川始终会带蓝菠始去参观城市里的画展，闲暇时光会到野外写生。他知道蓝菠的心搁在什么地方。可是，蓝菠说，当年的那画家之梦竟像是冬天的落日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暗淡，最后隐藏起来。蓝菠终日在商业场上应酬，忙碌，钱越赚越多，可谓是别人眼中的成功女人。连郭川都没有想到蓝菠会取得这样的成就，其实蓝菠自己都没有想到。

一切似乎都太完美了，郭川对她始终如一，百般呵护，职业生涯取得长足发展，在这个城市足够可以买一套别墅。可是蓝菠心里觉得滞涨的慌，每当看见那些在野外画画写生的少男少女们，她的心都是一阵痛疼。蓝菠就觉得自己的一生了无生趣，曾经的那个梦，她搁浅了。她越来越少言语，越来越沉默，有很多时候，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整日整夜不肯出门，每次这个时候，郭川总是整夜无法入睡，他心疼他的女人。他觉得当初菠菠因为他放下自己的心，这些年来，菠菠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任何一点付出，只是这一切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蓝菠也总是对自己说很满足，安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寻常女人所渴望的她一样也没有少啊，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但又能怎么样？

太阳越来越沉，沉下去，沉下去，湖水也暗下去。这里也没有人，很安静，静的能听到风吹来的声音，远处的山也模糊了，连同蓝菠的身影一起模糊下去，蓝菠的黑衣随飞飘起，像展翅欲飞，却又折落的蝴蝶的蝴蝶标本，定格这落日里……

（3/30/2011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