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钱枣花顶着炎炎烈日气冲冲地朝西河边的地里走去，她恨不得马上就到地里挡住牛踅的收割机，心里又在不停地骂着牛木只会在家里抽烟。当她走到地里时，西河边地里的麦子已经快被牛踅收割完了，只剩下她家地里的麦子，直直地等着收割机。她看着一堆人在地里忙着用袋子装麦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她和牛木站在地头指挥着老梁的收割机。她不知道村里的这些人今年为什么会忽略了她和牛木的存在，她只得站在自家的地头，看着地里被牛踅的收割机碾压的一行麦子而生气。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她只感到自己瞬间被这些人遗忘，直到牛柱子开着三轮车拉着杨麦草和牛强娃家的麦子朝她开过来的时候，她才想到应该将牛柱子的三轮车拦住。

她满脸怒气地问牛柱子：“牛柱子，你凭啥碾我的麦子？”牛柱子停住三轮车说：“我没碾你地里的麦子，是牛主任的收割机碾的！”钱枣花听到牛柱子说“牛主任”时，心里更不舒服了，便怪声怪气地说：“哟，还牛主任的收割机啊！我管他是啥主任，你先不要从我地里过！有没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牛木早都和镇上的老梁说好了，明天就过来收割麦子，为啥不等到明天收割？”牛柱子说：“谁收割都是一样地花钱！牛主任的收割机今天开始收，我也就跟着来了！”钱枣花哼了一声说：“牛柱子，你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往年这个时候，你整天问你牛木哥，老梁的收割机啥时候来，今年不问了，原来是跟着‘牛主任’了！”牛柱子听出了钱枣花话里有话，想辩解几句，跟过来的牛二军却插嘴说：“大妈，柱子叔说的有道理，谁收割都一样地花钱！再说了，牛踅的收割机是刚买的，不会有故障也不会糟蹋粮食！”钱枣花听了牛二军的话，冷冷地看着牛二军的样子说：“二军呀！你真是长大了呀，念了几年大学能说会道了！这些年你家的麦子是咋收回去的，你知道吗？你问问你妈，要不是你大爸张罗着收你家的麦子，你家的麦子能顺顺当当地收回家吗？”钱枣花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要不是她和牛木，杨麦草家的麦子可能就收不回去而坏到地里了。

牛二军却不领她和牛木的情，他从来没亲眼看见过牛木和钱枣花是怎么给他家帮忙收麦子的，于是他说：“大妈，今年我家的麦子就不麻烦你和我大爸张罗，我家的麦子不是也收了吗？你就别在这里挡住柱子叔的三轮车了！”钱枣花想不到牛二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等于说牛二军根本就不领她的情，她怎么能受得了？于是她气愤地说：“牛二军，你真能行啊！就算你不认为你大爸和我给你家帮过忙，但你也不能替外人说话吧！牛踅把你拍了一砖，你忘了？给你爸过事，我和你大爸从前忙到后，最后就落了个你这样的话？你对得起你大爸吗？你这是安的啥心？”赶过来的杨麦草眼看着钱枣花越说越不对劲，急忙拦住牛二军说：“二军，你这几年一直在上学，根本就不知道你大爸和大妈给咱家帮了多少忙，你不准再说这些让你大妈心凉的话了！”说着又对钱枣花说：“二军就是个学生娃，不知道这些事，你就别和他计较了！”站在一旁的刘香娥也附和着说：“就是嘛！二军不懂事啊！”钱枣花却不屑地看着刘香娥说：“啥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要是看上二军给你当上门女婿，你就明说嘛！这样咱俩也就成了亲家母了！”刘香娥听了钱枣花的话，气得脸红得像刚升起的太阳，干笑着说：“枣花嫂子，你真会开玩笑，我哪有这想法啊？”钱枣花哼了一声说：“你就别装蒜了，二军送你家巧巧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不光想让二军当你的上门女婿，而且还惦记着牛栓的赔偿款吧？”牛二军看着钱枣花越说越过分，便生气地说：“大妈，你尽说些是非话！我送巧巧是我自愿的，你说我妈的闲话就不应该！”刘香娥的心思居然被钱枣花看得一清二楚，她马上感觉到了不自然，可当她听到牛二军和钱枣花这么说话时，她又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了。

杨麦草却感到了不舒服，她想不到钱枣花会扯她的闲话，她真是心寒啊！钱枣花看着杨麦草难看的脸色说：“麦草，你别听二军在这里胡说！我咋能说你的闲话呢？二军肯定是听谁说啥闲话了！”说着就盯着刘香娥看。刘香娥也觉得莫名其妙，可她却不好接住钱枣花的话，反倒是杨麦草长长地唉了一声说：“我和牛栓一辈子在牛堡村从来就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为啥会落个今天的样子呢？牛栓啊牛栓，你为啥走得那么狠心呢？叫我一个人在牛堡村咋过呀！”说着就一个人朝回走。牛二军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冲着钱枣花大声说：“大妈，我恨你！你就不是我们牛家的人！”说完头也不回追母亲去了。钱枣花愣愣地看着牛二军和杨麦草的背影，心里感叹着牛二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牛柱子开动了三轮车，刘香娥跟在三轮车后边朝回走，只剩下钱枣花一个人站在自家的地头发呆。牛强娃一直跟着牛踅的收割机忙前忙后，根本就没注意到钱枣花的到来。

牛柱子先将自家的麦子卸在自家大门口，又把三轮车开到刘香娥家门口，卸了刘香娥的麦子，再开到杨麦草家门开。牛大军急忙出来帮忙卸麦子，又招呼牛柱子进屋喝茶抽烟。牛柱子喝了几口茶说他还得去地里拉麦子，就不停留了，牛大军便将牛柱子送到门口。杨麦草和牛二军一前一后进了大门，牛大军看着母亲的样子，觉得那里不对劲，便问：“妈，你咋了？”杨麦草没答他的话，眼泪却流出来了。牛大军又问牛二军发生了什么事，二军便将刚才的事说了个大概。

牛大军听了之后便很气愤地说：“二军，我说过不要让牛踅的收割机收麦，这几年一直是大爸叫老梁的收割机给咱收麦子！别人可以叫牛踅收，咱无论如何都不能叫牛踅收！”牛二军心里也不舒服说：“哥，你难道忘了大妈是咋在村道里说咱妈的闲话的吗？她又是咋说你和我的？”牛大军说：“大妈不管咋说是她的不对，可大爸这些年确实给咱家帮了不少忙！每年收麦收秋你都在学校，根本就不知道收庄稼有多么困难！咱家还有几亩地全都要靠人工耕种，要不是大爸在村里招呼人给咱家帮忙，咱家的庄稼真的很难收啊！”牛二军却不以为然地说：“我是没有在家收过庄稼，我才觉得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在家收庄稼！我也是为咱妈着想，我哪里做错了？”牛大军说：“二军，我真的不知道牛踅拍了你一砖是不是把你拍糊涂了！你忘了牛踅一直在给咱家找麻烦吗？大妈虽然爱说闲话，但她是咱自家人，牛踅是谁？他就是个外人！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东西！你念了这么多书，难道连里外都分不清吗？”

牛大军这一番话说得牛二军心里很难受，他难受的是为什么总说他白念了几年书呢？为什么他做的事总是得不到理解呢？他很难受地说：“哥，你为啥这么凶的样子和我说话呢？我知道这些年你和咱爸咱妈为我上学受了不少苦，我心里都记着呢！可你在这件事上有必要和我凶吗？这与我念多少年书有啥关系？”牛大军听着牛二军的话心里也不好受，他不好受的是他为了二军能顺利地上完大学省吃俭用，换来的却是二军要回家种地，甚至要和牛巧巧谈对象。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说：“二军，我凶你了吗？你今天这样做对得起大爸吗？牛踅是你什么人？还有强娃叔、香娥婶，他们又是你的什么人？你能不能分清谁对咱家是真的帮忙？”牛二军说：“你有必要和我这样说话吗？就是因为我上了几年大学吗？我也有我选择的权利，谁收麦子不是收？为啥牛踅就不能收？他拍了我一砖，可他也给我说过他找咱家的麻烦不是和咱家过不去，而是和咱大爸过不去！如果不是咱大爸和他争当村主任的话，他为啥要找咱家的麻烦？更何况他刚才在地里给我说他收咱家麦子不要钱，算是给我的看病了，你说为啥不能让他收麦子？”

牛大军听着牛二军的话，心里难受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二军会说出这种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是非曲直的话来，更想不到的是牛踅的话在二军眼里也能算作是话。他沉默了，他不想再为这件事而影响兄弟两人的情分，他的沉默在牛二军眼里或许是对牛二军的屈服。牛二军没有沉默，而是仍然接着说：“我最憎恨的人就是在别人背后说是非话的人！我最内疚的是让你受了几年的苦！即使这样，我也不愿让人觉得我白念了几年大学！没有人能理解我上大学的那种煎熬和生活上的窘迫对我自尊心产生的强烈刺激！”牛大军听牛二军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什么有所不满。他瞬间感到这是多年来他们弟兄俩最严重的一次争吵，而这次争吵让他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中，这种痛苦又有谁能理解？就像二军所说的那种强烈的刺激他也无法体会到一般。

杨麦草一直坐在堂屋里听着牛大军弟兄两人的争吵，她没有出来阻止，她感到她的心在滴血。两个儿子的争吵，仅仅是因为收割麦子的这样一件小事，可争吵的背后却是弟兄两人各自内心的真实的表现。往日平静的生活就在这样一瞬间便变得不再平静了。

杨麦草起身走到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牛大军和牛二军，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牛大军毕竟早进入了社会几年，他能沉默也足以说明他不愿让杨麦草难受，于是他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一个人将粮食袋子放好。牛二军却不屑地坐在一旁没有去帮牛大军搬粮食袋子。杨麦草看着牛二军的样子说：“二军，你去帮一下你哥！”牛二军看了一眼母亲，像是不情愿地走到牛大军跟前，伸手搬粮食袋子。牛大军说：“你头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呢！你就不要搬了，回屋歇去吧！”牛二军却说：“我头上的伤没事了！”说着弟兄两人将收割回来的麦子，一袋一袋地摞好，却再也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