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一堆闲人前几天才吃了安葬牛栓的酒席，还有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中毒，专门去正卫生院挂营养药，而现在呢，牛栓刚入土没几天，这几个闲人就开始议论起了杨麦草和牛强娃。此时此刻，还有谁会惦记正在生病的杨麦草？没有人关心杨麦草的病情，也没有人替杨麦草说一句怜悯的话，大家似乎更喜欢看到的是杨麦草与牛强娃之间的不清不白的事情，那怕是想像的。

钱枣花那副乐此不疲的样子正好被牛大军和牛二军撞了个正着，牛大军弟兄俩的目光凶狠地瞪着钱枣花。钱枣花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有些过分。她很不自然地看着牛大军，说：“大军回来了？是二军接你回来的吧？”说着又对着大家说：“我刚才就说二军最有心了不是，半夜三更的背着他妈去看病，今一大早又到镇上接大军回来。我看在咱这牛堡村，只有这弟兄俩最懂事了,是不是？”大家听着钱枣花的话，看着牛大军弟兄俩的表情，相互看了看，没有一个人接住钱枣花的话，似乎刚才的那番看人笑话的景象就像没发生过一般，一个个都没趣地溜开了。

钱枣花却还站在原地朝慢慢散开的人群说：“你们别走啊！我刚才说二军是最有心的人，你们还没说是不是呢！这就走啊？”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牛二军听了钱枣花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钱枣花的样子拉着脸说：“大妈，村里人说我家的闲话就算了，你是我的大妈，咋能跟着说闲话呢？我和巧巧是从小耍大的，刚才就是送一下她又咋了？”钱枣花看着牛二军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镇上接你哥了，你咋能说我说闲话呢？我是表扬你和你哥呢，咱村就你弟兄俩最懂事！”牛二军听了钱枣花的话，心里并不觉得钱枣花的话是表扬的话，于是，他仍然愣愣地说：“大妈，我爸还没过‘头七’呢，你就说闲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啊！”站在一旁的牛大军接住牛二军的话，说：“大妈，你不觉得我妈可怜吗？你说我和二军的闲话都可以，但你就不能说我妈的闲话！”钱枣花看着这弟兄两人心里也不太舒服，说：“大妈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吗？你俩是咱牛家的人，我说你俩的闲话不就是说我的闲话吗？”牛二军拉着哭腔说：“你就不是我们牛家的人！”牛二军这一句话说得钱枣花真是没面子，这等于说，在牛二军眼里她这个后嫁来的人就算不上牛家的人。

钱枣花哪能受得了牛二军的话，她很不高兴地说：“二军，我看你哭得恓惶，说出伤害大妈的话，大妈就不和你晚辈计较了，以后可不敢这么说了！”牛大军却接住说：“大妈，以后你要是再说我妈的闲话，我俩就不理你了！”钱枣花听了牛大军近乎绝情的话，心里就像蜂蛰了一样绞痛。她看着牛大军弟兄俩冷冷的表情，用手抹了抹耳边的头发，左手叉腰，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大军又指了指二军，来来回回指了好几遍，急促地喘着气说：“你弟兄俩给我好好听着，前些年你俩一个在外打工，一个在外上学，村里的事你俩根本就不知道，你爸你妈肯定也没给你俩说过！我今天就给你俩说清，你大爸当了这么多年会计，年年村里的贫困户救济都给了你家，要是我钱枣花把你俩当外人，能同意你大爸这么做吗？我今天就说你二军送巧巧了，那是我替你看不上牛巧巧！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有文化有孝心，我说这些有错吗？你弟兄俩不领我的情也就算了，总不能不领你大爸的情吧？”钱枣花越说越激动，不停地挥舞着右手，又接着说：“二军竟然说我不是牛家的人！这是你说的话吗？你把我当啥呢？你家过事，我和你大爸忙前忙后，你大爸被菊梅这疯子咬了，你俩也没问一问你大爸的腿要紧不要紧，你大爸心里也不怨你俩。今早上，我去村卫生室准备给你大爸腿上换药，恰好碰见你背着你妈出来，我一回去就给你大爸说了你妈发烧了，你大爸一听都顾不上换药，让我赶紧到你家看一下你妈要紧不要紧，你大爸为的是啥？”钱枣花喘了一口气又对着大军说：“还有你大军，明知道安葬了你爸，下午就得去坟上给你爸‘打怕怕’，你却和牛涛一块去县城了，你做得对吗？牛涛这些年一回来就不愿待在家里，就是因为你在县城勾结他，你安得是啥心？”钱枣花这一番话说得牛大军弟兄俩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兄弟两人相互看了看，没说一句话，灰溜溜地就要朝回走。钱枣花看着这弟兄两人要朝回走，声音顿时大了许多，说：“你俩咋不说了呢？是不是觉得没脸说了？啊？”牛大军弟兄两人一句话也没敢说，低着头只顾着朝回走。

牛大军弟兄两人怎么也想不到钱枣花竟然会这么教训他俩，两人觉得实在委屈，明明听见钱枣花在说他们的母亲的闲话，为什么他俩就不能质问钱枣花呢？反倒让钱枣花把他俩教训了一顿。好歹旁边没别人，被钱枣花教训了一通就算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为父亲过事，钱枣花也算帮了忙了。弟兄两人想到这里只得唉一声算了。

牛二军走着走着嘟囔了一句：“大妈咋是这种人呢？”牛大军看了看牛二军说：“大妈是啥人我最清楚了！牛涛哥不愿在家待就是因为大妈，他每次回来都要到县城找我，大妈就觉得我给牛涛哥说啥话了，要不然她不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牛二军说：“其实我确实是送巧巧去了，没想到会在镇上碰到你！”牛大军说：“你送巧巧去了？你俩有没有大妈说的那种关系？”牛二军停下脚步说：“咋说呢？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这几天我和巧巧聊了很多，突然觉得我俩能聊得来，或许是从小耍大的缘故吧！我总觉得和巧巧闲聊没有太多的思想负担，聊起来就比较随便吧！”牛大军看着牛二军自我陶醉的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对二军说：“二军， 我觉得你俩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大妈说得对，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巧巧就是个打工的，你俩咋能聊到一块呢？再说了，你还是要在大城市里发展，咋能为了巧巧回牛堡村当农民呢？”牛二军听了牛大军的话，心里多少有一些不快。他看着牛大军说：“哥！你咋和大妈说得一样呢？大学生咋了？打工的又咋了？关键是我觉得我俩能聊到一块！”牛大军不以为然地说：“能聊到一块不等于就能生活到一块！你俩要是真的谈对象，我第一个反对，我想信咱妈也会反对！”牛二军看着牛大军冷冷的表情，淡淡地说：“你们为啥要替我安排我的生活呢？为啥要反对我呢？”牛大军听了牛二军的话，生硬地说：“因为你是全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大学生！”牛二军看着牛大军说完话的样子，顿时无语了。兄弟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各自默默地朝回走。

杨麦草感觉好多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稍微有点精神，她就开始忙着收拾屋子，又忙着刮土豆皮，准备下午的饭菜。牛大军和牛二军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大门，杨麦草急忙起身，让牛大军弟兄俩洗把脸喝口水，接着又问牛二军把巧巧送上车了吗，牛二军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说话，看起来心情不好。杨麦草也没在意牛二军的表情，她又问牛大军见到宋华妮她爸她妈了没，牛大军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杨麦草这才觉得这弟兄两人有点异常，不由得说了一句：“你爸的事你俩就别想得太多了！我现在都想开了，想得再多也没用，你爸就是个苦命的人！”牛大军和牛二军听了母亲的话，相互看了看，心里都清楚对方的表情为什么麻木，绝对不是因为父亲的意外身亡，但他俩都不好意思在母亲面前提起钱枣花刚才说的那些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绝不能让母亲知道了钱枣花的闲话而生气。于是，牛大军先开口了，说：“妈，我爸的事最主要的是你要想开了，我和二军也已经想开了！”说着他又看看二军说：“二军，你说是不是？”牛二军听了牛大军的话才反应过来，说：“对，对！我哥说得对！最主要的是你要想开了！”杨麦草叹了一声说：“咱不说这些难受的事了！大军，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说着就转过身朝厨房走去，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眼泪便悄悄地滴在了地面上。牛大军和牛二军看得一清二楚，两人却没有安慰一下母亲，或许让母亲滴几滴眼泪，她心里会更好受一些吧！

杨麦草炒了一盘土豆丝，拿了几个馒头放在饭桌上，才发现二军已经回屋睡觉去了。她知道二军因为陪她看病没睡好，肯定非常困，她也就不忍心去叫二军了，便对大军说：“你觉得宋华妮的家里人咋样？”牛大军咬了一口馒头嚼了嚼说：“宋华妮她爸她妈没说啥，对我很热情，问我修车是不是很辛苦，还问我咱家都有哪些人，你和我爸的身体都好吧，我当时一听她爸问我爸的身体咋样，心里就难受极了！可能宋华妮还没有给她爸说我爸的事，我不知道该咋说，想了想就实话实说了！他爸就说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啥不给他说一声呢，还说我迟几天去他家也行啊！当时她家进进出出来了几个人，我估计这些人可能都是宋华妮的亲戚吧，反正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想一定是她家人给亲戚说好的吧，我当时很难受！”杨麦草叹了一声说：“实话实说也好，咱家是啥情况迟早都得让人家知道！我听你昨天在电话里说宋华妮她嫂子让你在县城买房！”牛大军说：“她嫂子说的，还说不要彩礼了！宋华妮说只要付了首付，其余的贷款她和我一起还！可我知道咱家的实际情况，哪有钱付首付啊！”杨麦草看着大军难受的样子想了想说：“买房得先交多少钱？”牛大军说：“我估计最少也得十万吧，付了首付以后每个月还得给银行还贷款！”杨麦草想了想说：“买房的事我不懂，关键是你和宋华妮要商量好。现在咱家的房子也快三十来年了，本来你爸还想着把这房子拆了盖新房，准备给你结婚用，根本就想不到在县城买房！”牛大军说：“现在就流行在县城买房，我也不愿意花这么多钱在县城买房，要是在咱家盖房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杨麦草说：“你结婚是大事，只要人家宋华妮不嫌弃咱家的情况，你就答应买房吧！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你爸的赔偿款先用上吧！”牛大军说：“那哪行啊！我爸的赔偿款总共就20万，光把我爸的尸首拉回来就花了两万，过事花了两万，村里人中毒连同菊梅婶的孙子在县医院的花费少说也得两万，这样一算就剩下最多14万，如果买房先交10万的话，只剩下4万了，还要还二军上学的贷款两万，最后只有两万了，如果我结婚的话，光酒席钱也得两万，还不算买家具家电的钱，20万还不够啊！”杨麦草一听这样几万那样几万，心里一下子就熬煎了。她一辈子连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钱，如果这样算下来，那二军将来结婚还得花多少钱啊？这是她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敢想的吗？就是家境好一点的牛木也未必敢想在县城给牛涛买房。一瞬间，杨麦草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熬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