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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羽菲对我说:不要成天无病呻吟什么对着漫天星光流泪,当你对着一颗星星发出的光感叹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数百万年。
她对我说这一句的时候,我俩正在Pornaca角落的沙发里享受周末夜晚的时光,属于女生的GNO(Girls’ night out)。台上的年轻歌手唱着逃跑计划的歌,他贯来唱英文歌,不知道为什么会换一首中文歌来唱。
他唱得并不坏,至少我这么觉得,手中的酒杯又见了底。
我和羽菲是大学室友,这种女生间的关系时常会滋生出长久的情感。我们在各自最好的年岁时出现,经历打工夜读和便宜的路边小吃,经历对方的情感的上升和碎裂,经历时间将生命塑造成型,细纹爬上眼角。
如此相爱,因为我们将是彼此的见证,记录彼此的各个阶段。哪怕自己已经忘记,终究不再记得,也知道有人正在帮我们铭记。这种感觉让人心安。无论是她,还是我。
她刚蜜月归来,皮肤被海岛的阳光吻成健康的颜色。
“我恨不得把那里的阳光打包回来给你!”她说。
我们用一瓶仙粉黛作为聊天的背景,配了一小碟芝士。
和屿之一起在Pornaca存的酒,这是最后一瓶。我告诉羽菲,其实这种酒有红白两种,我们这瓶搭配意大利宽面条味道还不错。
她并无兴趣,只是摇头:“亲爱的,我这个礼拜几乎累死,大小事情堆成一座山,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不多。我没有胃口吃东西,现在只想把这瓶酒喝完。”
我和屿之已经一个月多没见,我们会在各自的时间里出现在Pornaca,却从未遇见,我们的时间并无交集。
羽菲也喝完了一杯,伸手再倒。左手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闪着璀璨的光。
上一次羽菲喝醉,夏天还没过完,在中央大街的东北饺子王,我俩叫了一打哈啤,我说:如果你醉了我就背你回酒店。结果当她醉了的时候,在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分钟,她把手机递给我,说:“帮我打电话给柯强,我要见他。”
我已经不记得那一次我俩到底为什么要飞去那里。只记得回上海的飞机上,羽菲对我说,她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她必须要亲口告诉他,因为她不想让他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个消息。
“我们有太多共同认识的人。你懂的。他早晚都会知道。”
那天在飞机上,我看见羽菲用帽子盖住脸,假装睡着。我感觉到生命的迅速苍老,我们都不再年轻,不能继续恣意地挥霍。她等了他五年,最终决定不再等下去。这种决定,亦不失为一种对衰老的妥协。
尽管如此,却无话可说。叹一口气后转头,我便看见了屿之。
那是我和他的遇见。
是屿之先跟我开了口,我不会记错。他说:“你是不是妖妖?”
我很讶异。在飞机上遇到陌生的熟人那是第一次。
“哦,我是Eric的朋友,有一次在Pornaca聚会,我见过你一次,不过那时我们没有说话。”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干净。
我想,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屿之,那都是一次奇妙的遇见。我们在时间零落的回忆里捡拾起细碎的片段,相互拼凑,彼此确认。竟然发现我们有着共同的好友,参加过同一个婚礼,周末会去同一家酒吧和烧烤店,在同一个论坛里发言,喜欢同样的音乐和香水……然而,我们并不认识。
“妖妖,你我的遇见,是命运。”
屿之很喜欢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们都是相信命运的人。
可是,命运却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不怀好意的孩子。它让人与人遇见,却常常在错误的时间。我们意识分明,我们顽强抗争,却终究清醒地败下阵来。
这种清醒,来自于羽菲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或是屿之左手无名指上素净的铂金指环,不带任何装饰,只是一个圆形的圈,却没有任何缺口。
和屿之的事被刻意保密,即使是Eric和羽菲,我们都不曾相告。
偶尔也会反省,如果初遇的时候,屿之已经戴了那枚指环,而不是“因为刚好拿去清洗”。我还会不会同意他的邀约,去吃一餐根本不记得菜式的晚饭。
这样的反省仍是毫无意义,因为时间是一个单向的线轴,没有回头,没有重来,没有快进或是暂停。
有时候,明明知道前方已经没有道路,却依旧狠心向前。心甘情愿地背负一种罪恶,背离神的方向,企图在逆光的境地里找寻情感的真实所在。并时刻做好灵魂被抽离的准备,任由撒旦引诱直至地狱。
好像一杯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鸩酒。渴死或是毒死,无论哪样,都死有余辜。
羽菲又喝完了一杯酒,台上的歌手也开始唱回了往日的英文歌。
“那天我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你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吗?”
“他?”
“我是说柯强。”
从哈尔滨回来,羽菲就绝口不提关于柯强的任何一个字,好像这个人连同他所存在着的这五年统统都不曾存在。
“不知道。”
“他哭了。”她说,“我认识他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哭。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好,他说那他愿意祝福我。”
“这……”
“他让我等他一年,我等了。等了一年他又让我等他两年,我又等了。两年过后还要两年,我还是等了。五年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有错吗?”
“没有,你没有错。但你已经结婚了,蜜月都渡完了,想那么多有必要吗?”
很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都知道已无必要。虽然知道,虽然已无必要,却仍然无法控制地去想。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重现多年前的场景,企图改变一个微小的节点,借以改变整个结局。却在最后无力地发现,我们无法续写我们臆想中的剧本。主角都已生生离场,任何重来都是了无生趣。
就像羽菲。她独自跑满全程,却发现领奖台上空无一物。她选择退场,不再坚持。
就像柯强。他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爽约的人无法得到奖赏,被罚出局自是情理之中。
生命的盘根错节在现实的梳理中恢复井然有序。我们需要这样的有序来安排日积月累的生活。从生命的本质到生活的无奈,中间不过就是夹了个谁也无法逾越的现实。
“结婚……怕是个硬伤吧。”羽菲幽幽地说,“不结婚吧,一切都还有希望,总觉得自己还能扭转局面力挽狂澜。但自从决定结婚了,一定便也尘埃落定了。是不是?”
“大概是吧。年轻的日子已经过完了,结了婚的大嫂没资格谈放纵。”我故意气她,气氛好像不似之前沉重。
“还真的是个围城……”她又喝干了手上的酒,接着续了一杯。瓶子里的酒也所剩不多了。
“结婚是个结盟的方式。是生命与生命的真实结盟。应当慎重并且珍惜。”
“那……”羽菲抬头看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你和潘屿之……”
我愕然。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我不知道她何时知道,如何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好像是被撩开裙子而赫然暴露的小腿,上面有一块破损的伤口。我在一瞬间竭力后退,企图撇清自己与这件混沌之事的关系,却在下一个瞬间发现,自己身处混沌之中,无法逃脱。
对于羽菲,我并不觉得心有羞耻,不过是愧疚。她已经知道,我却还想要瞒着她,不希望她会知道。
“我……”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好事,且不配得到祝福,所以羞于开口。”
“我并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你。你知道的。”
“恩。”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羽菲拉过我的手,“他已有家室,并且不会离婚。我不想你在这样的夹缝里受委屈。你并不值得这样。”
“是否值得早就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他已有家室,并且不会离婚。我并没有想怎样。”我抽出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已经分手,不再来往。”
是的。我已经全力挣扎,在罪恶和欢喜中被左右撕扯,疲惫不堪。我希望一份感情可以认真而执着,并且并非单方面的认真执着。
屿之说:我希望可以有机会和你认真而执着的相处,游离在现实之外。
对不起,我们做不到的。所有人无一不是身处现实之中。这个现实是你我之间的不平等,这个不平等,让我们没有彼此认真执着的机会。
太多人抱怨自己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抱怨时间的偏颇和不公。事实上可能只是我们自己对本心的不够执着。
“我选择不再继续一错再错,不想继续伤害别人或者继续伤害自己。感情这种东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一点你很清楚。”
羽菲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儿酒。
“恩,是的。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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