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老牙(短篇小说)

热度 6已有 98 次阅读2016-9-12 07:56 |个人分类:短篇小说|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坚硬的老牙

                      (短篇小说) 

                   

 

太阳老爷儿升到头顶的时候便有些暖意了。鸡公鸡婆们翘着脚在融化的雪地边缘走着,迈一脚脖子向前伸一下,动作协调而悠然。停下脚时就有意无意地啄雪沬儿或融化的泥水,尖尖的喙便粘了些泥疙瘩,就将那尖喙在冻得硬板板的地上左一划右一划将泥疙瘩划掉,然后又鹤似的走又啄雪沫儿和泥水。

一只大黄狗翘起一条后腿在粗粗的树干上惬意地撒一泡臊尿又回过头去闻,自家的臊尿提不起它的兴致,就颠颠地跑过来把鸡公鸡婆们撵得咯咯叫着四处乱飞。

身着大红袍的老鸡公飞上墙头拍打着翅膀昂首挺胸放开高亢的脆嗓“咯嗒——咯嗒”地叫,抗议大黄无礼,脚下却把墙头的残雪踏落星星散散地掉进正在墙根儿晒阳的张三爷的脖颈里。张三爷打个激凌,站起身把老鸡公轰跑。张三爷又蹲到墙根儿晒阳。

太阳老爷儿晒到雪地上,雪地上溅起针样的光芒,张三爷就把两只眼闭上让太阳老爷儿尽情地晒眵目糊。

“嘿嘿,姐夫,在这儿晒阳呐……”王大舌头王三爷笑呵呵地走过来,“今儿个太阳蛮好的,挺暖和。”

张三爷没睁眼也没搭腔,扬起头对着太阳老爷儿打了几个好喷嚏。王大舌头就挨着张三爷蹲在墙根儿下:“姐夫,抽支烟……”王大舌头从腰里摸岀一盒香烟,烟盒挺像“阿诗玛”,一排溜儿站着五个姑娘——那是“五朵金花”。王大舌头又窸窸窣窣地从烟盒里抠岀一支烟递给张三爷,“姐夫,来一支吧,云南产的。”

张三爷睨斜了一眼:“不抽那玩艺儿,没劲儿,我这儿有自家产的老旱烟。”张三爷掏岀黒黢酸的羊皮烟口袋,把铜嘴儿铜锅乌木杆烟袋插进烟口袋里一下一下地拧,再把装满烟末儿的烟锅拿岀来划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地吸。吸了几口后就瞥了一眼王大舌头手中的烟盒:“又从哪儿弄来的?”

“嘿嘿嘿……”王大舌头就很得意地笑了,“西庄老吴家老爷子八十岁大寿,给老人家写了几个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人家的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大帮,晩辈们都有孝心,见了我那字都很高兴,留我喝了一顿老烧酒,赏了二十块钱,还有这盒烟……”王大舌头就很自豪地把手中的烟盒翻来掉过去地摆弄着,五个姑娘仿佛在他手中活了似的,王大舌头的心就颤颤地跳。

“那点儿**手艺还挺兴旺,美的你不知姓啥了!”张三爷把脸往旁边一扭,“哼!美啥呀,跟要饭吃有啥两样?”

王大舌头脸上就堆满了不悦:“姐夫你不懂!那叫艺术,书法艺术,我受过名人指点……”

“艺术咋的?唬人呗!”张三爷一脸的不屑,慢悠悠地吸着旱烟锅。

王大舌头斜了张三爷一眼:“我不跟你犟嘴。”

大黄狗走过来,伸岀红红的舌头舔张三爷的手,跟张三爷耍贱。张三爷就用手摩挲大黄狗脊背上油光光的毛,大黄狗就亲昵地把身子卧在张三爷的裆里。

王大舌头见张三爷的情绪蛮好的,就把身子往张三爷跟前挪了挪:“姐夫,我跟你说那事怎么样?”

张三爷扭过头:“啥事儿?”

王大舌头不高兴了:“姐夫你真不是办事人,托你的事不放在心上,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都跟你说三次了,你没跟兰儿娘说?”

“这回不讲你那破艺术了吧?”张三爷把烟锅往地下一磕,“熊样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张三爷望着脸色涨得通红的王大舌头,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胖胖的、张开嘴大豁牙子的坏小子……

 

小三儿打猪草回来,胳膊上挎着破荊条篮子,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猪草。小三儿穿着露屁股的破裤子,光着上身,光着脚丫,身子精瘦精瘦的,细脖子仿佛顶不动蔫葫芦蛋儿脑袋。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的像耧柴竹耙弯弯的几根齿儿。肚子瘪瘪的贴到后背上。小三儿家穷,顿顿填不饱肚子,浑身上下皮包着骨头。小三儿挎着猪草篮子走到胡同口被胖胖的大三儿挡住了,大三儿说:“不让你过去!”

小三儿说:“当街胡同是大家伙儿的,不是你们家的!”小三儿说着就往前走,胖胖的大三儿就把小三儿的猪草篮子夺过来扔岀好远。小三儿急了,就跟大三儿干架。精瘦的小三儿没劲,被大三儿按倒在地上,大三儿就骑到小三儿背上张开豁牙子大嘴乐,一边乐一边像骑驴似的颠着屁股满嘴大舌头喊:“驾!驾!”小三儿想翻身翻不动,胖胖的大三儿像一座小山一样重。小三儿就张开嘴在大三儿的胖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大三儿尖叫一声从小三儿身上下来哇哇哭着跑回家。

小三儿回到家里刚刚把猪草扔到猪圏里,大三儿的爸爸王老天就带着大三儿凶凶地走进院来。王老天瞪着牛眼对小三儿娘说:“你家这野孩子把我儿子的腿咬坏了,今儿个你得好好教训这小畜牲!”

小三儿娘一边给王老天说好话赔不是,一边蹲下身给大三儿揉腿,腿上有小三儿咬的牙印儿。大三儿叫喊着说疼不让小三儿娘揉。

小三儿娘就骂小三儿:“你这惹祸的根苗,咬人家干啥?”

小三儿说:“他拦路,不让我回家,把篮子给扔了,还打我……”

“打两就打两下,也别咬人家呀!”小三儿娘气得抓过小三儿在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大三儿见小三儿挨了打,气岀了,就拉着他爸爸王老天笑呵呵地回家了。

王老天和儿子大三儿走了,小三儿娘就抱住小三儿呜呜地哭。王老天财大势大惹不起,小三儿娘知道儿子委屈,小三儿的屁股上印着红红的五条指印,当娘的心里不好受啊……小三儿抱住娘说:“不疼,娘别哭……”

几天后,小三儿又到村外的树林边割猪草,大三儿也来了,大三儿的身后跟着两匹大黑狗。王老天家养了五匹狗看门护院,个个像驴驹子似的又高又大,那毛色全都油黒,缎子似的光滑闪亮。五匹大狗特凶,往大门口一蹲,有人从门前过就往身上扑!大三儿带着两匹大狗到柳林边的草地上逮蛐蛐儿,大三儿看见小三儿就轰狗咬小三儿。小三儿眼尖,见两匹大黒狗扑过来就噌噌地爬到一棵柳树上。两匹大狗在树下汪汪叫,干瞪眼。但两匹狗围着树转不走开,小三儿下不了树,回不了家,小三儿心里很着急……过了好一会儿,小三儿对树下的大三儿说:“大三儿,你把狗赶走,我给你掏雀儿……”正好这树上住着一窝蜡嘴鸟,树上一窝小鸟儿在窝里正叽啾地叫着。

“真的?”大三儿一听就乐了。

小三儿说:“真的,不骗你。”

大三儿就把两匹大黒狗赶跑了。

小三儿说:“大三儿你过来,在树下等着。”

大三儿就站在树下仰着脖子张开豁牙子大嘴向上望。小三儿把裆里的小鸡鸡掏出来冲着大三儿哗哗撒了一泡尿,尿了大三儿一嘴、一脸!大三儿就哇哇地哭着跑回了家。

小三儿又挨了娘一顿打。

大三儿仍想报仇。有一次大三又遇见了小三儿,大三儿就轰狗咬小三儿。小三儿想跑来不及,浑身被狗咬得血淋淋的,幸亏几个长工赶到把狗赶跑,又把小三儿送回家。小三儿娘见儿子被狗咬得可怜,抱住小三儿大哭,却不敢去找王老天……

小三儿伤养好了,小三儿也想报仇。

秋天到了,大三儿家菜园子里的萝卜长得又红又大,小三儿就偷偷地进去拔了两个大萝卜。小三儿把两个萝卜拿回家埋在灶膛里烧烂了,然后用乱麻一层层地缠起来。小三儿就拎起缠好的大萝卜来到大三儿家的门口。五匹大黑狗见了小三儿就往前扑,小三儿麻利地将两个大萝卜扔过去。五匹大狗汪汪地叫着跑过去争着抢着咬那两个大萝卜。叼住萝卜的两匹大狗被烫得嗷嗷叫,乱跑着想抖掉那烫嘴的萝卜,可是,那乱麻缠在牙上怎么也抖不掉,结果那两只狗的牙全被烫掉了!

小三儿挨了他爸爸一顿打,屁股被打得肿老高,但小三没哭。

 

后来就解放了。

大三儿家是地主,挨了清算斗争,房屋、土地和财物都分给了穷人。王老天被农会斗争戴纸帽游街,后来就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大三儿的两个哥哥在外边做生意,大三儿娘就带着大三儿姐姐、大三儿过日子。

 

小三儿长大了,小三儿娶了媳妇,是大三儿他姐姐。

大三儿没娶上媳妇。

大三儿长个大舌头,说话哇啦哇啦的乱嘴乱舌的别人听不清楚,人们都叫他王大舌头。王大舌头没娶上媳妇不仅仅是因为他舌头大说话笨,关键的关键他是“地主羔子”。那时候地主羔子是什么玩艺儿?不是羊羔子也不是虎羔子,是“狼羔子”,不是好种!姑娘们都躲着他。那时候各种表格上都有一个“家庭成份”栏儿,这个“栏儿”可非同小可,它决定着“阶级队伍”,决定着你是哪个队伍的人!谁家姑娘睁着大眼睛嫁给地主羔子?嫁给地主羔子她生下孩子还是地主羔子。不要说地主羔子本身,有个地主成份的社会关系都要影响子孙念书升学、参军提干、入团入党和找工作。所以,王大舌头的整个青春期都不适宜觅偶。然而他又生理正常体格健壮,他就不能不胡思乱想做美梦。对于找女人的事他想的最多,朝思暮想胡思乱想,后来,他就想明白了——他觉得他的觅偶问题不能寄希望于国内,于是,他就想到了我们的亲密邻邦朝鲜。

王大舌头就当了“盲流”,但他并不是盲目流窜,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就一直奔了鸭绿江国境。坐在鸭绿江边上眼巴巴地向朝鲜那边望,琢磨寻个机会游过去。王大舌头三四年前就听人家说过朝鲜那边女人多男人少,跟美国佬打仗的时候男人都上前线了,到停战时男女比例就相差悬殊了。你说他咋就想到这儿来了呢?真难为他。光棍子急眼了天也敢上!鸭绿江水又宽又深,湛绿湛绿的。为了实现理想就得玩儿命。王大舌头生在青龙河边上,小时候到了夏季整天在河里泡着,练得水性不错,什么扎猛子,凫水,狗刨、蛙泳都会两手。终于在一天夜里七凑合八凑合使岀全身解数渡过了鸭绿江。他爬上岸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大口大地喘粗气,两只胳膊就被几条汉子扭住了。咿哩哇啦的朝鲜话他不懂,在偷渡前跟人家学两句一着急也都忘光了,只记住一个“阿巴叽”(朝鲜语“姑娘”)。对几条汉子喊“阿巴叽”,逗得人家仰天大笑。于是,人家把他押到边防站,后来就把他送过来了。

王大舌头两脚刚踏上祖国的土地,就被铐上了双手,送进了单间小黒屋。后来又派人到他的老家调查他的根底,这一调查问题就严重了——原来是个地主羔子!

在三番五次地审讯时,法官要王大舌头老实交待叛国的目的。王大舌头反复交待就一个目的:想到朝鲜那边讨老婆。

那边是友好国家,他虽然叛国但并非投敌,又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但是,他家庭出身不好,一个地主羔子起码是对党、对社主义、对无产阶级专不满,于是,就判了他6年徒刑解往北大荒劳改。

在北大荒劳改大队王大舌头和一个老右派住在一起。老右年纪大,他就对老右很客气。经常给老右端洗脸水、洗脚水、帮老右洗衣服、补祙子,有时还给老右揉肩捶背。老右很感激他,便视王大舌头为知己又心怀感恩。老右是个大知识分子,书法造诣颇深。老右就教王大舌头写毛笔字,给王大舌头讲书法知识,讲正草隶篆,讲字的结构,讲如何运笔、收笔;讲历代书法名人各家之长,什么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一套一套的。王大舌头学得很用心很刻苦,休息时就用手指或草棍在地上写,晚上睡觉用手指在肚皮上画。功夫不负有心人,到6年刑满时,王大舌头的字颇见功夫了!释放回家后,他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坚持练字,一间茅草屋的土墙上就成了他的翰墨之林……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王大舌头已届不惑之年,但他练习书法依然执着,从未间断。有一天,王大舌头听村小学一位老师说县里成立了书法家协会,现正在全县征集书法作品,准备举办全县书法展览。王大舌头听了这个消息很激动,于是,便带上自己的书法作品去县里认同行。

  王大舌头来到县文联,双手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书法作品递给了县书协主席。书协主席展开王大舌头的作品一看,顿时愣住了,抬起头把王大舌头好一番端详:“这字……是你写的?”

  王大舌头点点头:“嗯,是。”

  书协主席的目光又在王大舌头的脸上停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带着一脸疑惑地说:“请问王先生什么时候开始习书法?师从哪家?”

王大舌头说:“二、二十多年前,在劳改农场跟一个老右派学的……”

“老右派?叫什么名字?”

“赵,赵开愚。”

书协主席紧紧地握住王大舌头的双手:“失敬失敬,请王先生海涵……”接着,书协主席又问王大舌头对赵开愚老先生的身世是否了解,现在和赵开愚还有没有联系。王大舌头说,在北大荒劳改时,因劳改队对劳改犯管制甚严,不准互相谈论个人家庭和岀身,因而,对赵开愚的身世并不了解,释放回乡后就与赵开愚失去了联系。

书协主席慨叹道:“王先生,赵老先生六年时间的直面教授是何等幸运!王先生的字颇得赵老之神髓,在赵老的弟子中王先生也许是‘惟一’了……赵开愚老先生乃我国老一代书法家中佼佼者,因一句直言而被打成右派……平反后回到南方家乡城市,现任该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全国书协理事。赵老的书法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我本人更是对赵老推崇备至!今与王先生结识,三生有幸,也是我县书法界一大喜事!” 

两个人越谈越高兴,彼此都感到相见恨晚了。书协主席设晚宴招待王大舌头,县城几位书法名流都应邀参加。席间,书协主席把王大舌头的情况向几位同仁作了介绍。小县城的几位书法家无不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名家亲传弟子毕恭毕敬,这个叫王先生,那个叫王老师,如众星捧月般给王大舌头敬酒,气氛欢快热烈,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在这次书法展览中,王大舌头的作品荣获特等奖。县电视台对书法展和颁奖会作了全面报导。展览结束后,县书协又召开了理事会,一致通过将王大舌头补选为县书协理事。

王大舌头揣着大红荣誉证书和300元奖金回到蛤蟆湾,村里的老少爷儿们蜂涌而上把他围住了——原来乡亲们都在“本县生活”电视节目上看到了王大舌头在颁奖会上领奖的镜头。王大舌头获了奖,上了电视,这可是蛤蟆湾全村人的荣耀啊!

后来,王大舌头的书法作品又相继在市、省和全国性的书法大展或大赛中获金奖、银奖,好几家报纸和文艺刊物刊登了王大舌头的照片和书法作品。王大舌头名声鹊起,立刻引起了全县的轰动,一下子成了大名人!县里、乡里的领导和各界人士登门拜访和求墨宝者络绎不绝,一些富裕起来的农民也纷纷向王大舌头求字装饰客厅,老人庆寿请他写寿联和中堂,儿女结婚请他写大喜字和婚联,商户开业请他写“开业大吉”和匾牌……王大舌头迎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后来,他脑瓜里也装进了“商品意识”,实行有偿服务,于是,王大舌头渐渐地有了可观的收入。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穿戴整齐了,脸色红润了,王大舌头也被村人称为“王三爷”了。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如古井的王大舌头就想了许多许多的事……

 

月光下张三爷蹒跚着绕过两条小胡同走进一家院子,伸岀手在屋门上轻轻地敲两下:“表妹,开门。”

门开了,兰儿娘从屋里探岀半个身子:“是表哥呀,到屋里暖和吧。”

张三爷进了屋坐在炕沿上,从衣兜里掏出黒黢黢的羊皮烟口袋,装满了烟锅点燃叭嗒叭嗒地吸。吸了两口便扭过头说:“兰儿呢?”

“今儿个一大早去她姐姐家了,找兰儿有事?”

“没事。”张三爷说,“几天没来了,想跟你呆一会儿。”

“唉,一晃就老了,只有表哥还想着我……”兰儿娘长长地叹了口气,丝丝缕缕的往事就一古脑儿涌上了心头……

兰儿娘和张三爷是姑表兄妹,小时候俩人好,长大了还好,偷偷地钻过树林子、庄稼地,也钻过草棚子。但有情人未成眷属。兰儿娘的爸爸张三爷的舅舅硬是用兰儿娘给憨儿子换了媳妇。兰儿娘生了两个女儿,男人就早早地去世了。大女儿岀嫁后,兰儿娘就和二女儿过着苦日子。兰儿娘心里酸酸的,抹着眼泪说:“我这苦命人没福分,表哥心里还想着我也就知足了……”

张三爷一口一口地吸闷烟,不说话。

兰儿娘说:“表哥,你心里有事吧?有事你就说。”

张三爷磕了烟锅,长长地吁了口气:“表妹,我问你一件事,王大舌头,来过?”

“来过。”兰儿娘说,“那也是个可怜人。”

“说啥了?”

“没说啥。”

“真的没说啥?”

“我还瞒表哥吗?”兰儿娘坐直身子,“表哥有啥话就直说吧。王大舌头是你小舅子,莫非看他可怜想把我们俩往一块儿捏古?”

“我就为这事儿来的!”张三爷粗声粗气的说,“表妹你不能跟他往一块儿凑合,你跟他往一块凑合你心里还有表哥吗?为这事儿,我心里不好受。王大舌头是什么人?地主羔子!小时候他欺负表哥。他还往外国逃跑过,当过劳改……他会写那几个字凭人家赏几个钱儿赏顿酒饭那还不是要饭吃吗?你听表哥的话,你千万别跟他往一块儿凑,你心里有表哥你就听表哥的,别让表哥伤心……”张三爷说着就站起身走岀屋,一步一叹痛苦不堪的样子。走到大门口又回过头:“表妹,你好好想想吧……”

张三爷拐过一个胡同口,在拐弯儿处遇上了王大舌头。张三爷一愣:“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啥?”

“等你!”王大舌头说着一巴掌扇过去把张三爷打倒在地上。“姐夫你他妈的不是人!你不够意思,我姐姐白让你搂这么多年了,你没人揍味儿!三爷不在你眼皮子底下受这窝囊气了,三爷再不登你的门口!”王大舌头一甩袖走了。

张三爷从地上爬起来,感到嘴里咸涩涩的,就吐了一口涶沫——“当”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硬板板的地上。张三爷就猫下腰借着月光一看,是一颗牙。张三爷便将那颗牙拾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然后像秘藏珍宝似的装进衣兜儿里。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农家就有些春节的气氛了。家家开始杀年猪、宰鸡鸭、走集赶场办年货。腊月二十六这天,兰儿娘便早早的把她表哥张三爷请进家门。张三爷一挑门帘便愣住了——热炕头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他小舅子王大舌头!表妹这是唱的哪出戏?把王大舌头请到热炕头上,莫非……未待张三爷开口,兰儿娘就笑呵呵地对张三爷说:“表哥,你看这事儿挺好吧?今儿个我们要招侍招待乡亲们,请你来给安排安排……”

张三爷两眼望着兰儿娘一句话也没说来,一只手在衣兜儿里揑着那颗坚硬的老牙使劲儿地捻了几下……

王大舌头对张三爷呵呵一笑;“这回咱们可是亲上加亲了,往后,你当姐夫要像姐夫的样子,当表哥要像表哥的样子,对不对?”

王大舌头有这么一天又高兴又激动,于是,自己提笔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大门口上:


             愧当年为讨老婆偷渡鸭

           今朝结良缘鸾凤和鸣

 


6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6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杨友 2016-9-12 15:39
谢谢各位朋友鼓励!祝朋友们快乐吉祥多出佳作!
回复 杨友 2016-9-26 09:13
谢谢各位朋友鼓励!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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