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六岁那年跟随父母来到了一座小城，我还依旧清晰地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赵阿姨小心翼翼地教我们说一口漂亮的普通话。赵阿姨把我们这些小孩赶来赶去，教我们做游戏。下午，我爸来接我回家。赵阿姨非常喜欢我，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乖，跟爸回家。”她在别的家长面前总夸我个小，活泼聪明。在住幼儿园的时候，赵阿姨总是教我唱歌。她把我叫到她的琴房，弹着她的风琴，那美妙的乐声直灌入我的耳朵，仿佛莫扎特又复活了一般。她教了我三十多首歌，记得第一首便是《大海啊故乡》，在悠扬的歌声中，我仿佛看见了朱明瑛。在那个时代总有许多挥之不去的民歌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便在歌声中渐渐地长大，在歌声中我明白了世界充满着光明。

在我告别幼儿园时，赵阿姨病了，她的脸渐渐地消瘦下去，苍白的脸挂在细小的脖颈上。当我快上小学时，赵阿姨的同事小李告诉我父亲，赵阿姨走了。正是青春年华时，残酷的病魔掠夺走了她的生命。临走前，赵阿姨嘱咐园长把一本她多年收藏的辉煌时期的民歌大歌本留给了我。

我当时拿过歌本就哭了，为什么对我那么爱的人，忽然间就生死相离呢？它是我第一次朦胧地感受到死亡的时候。在对赵阿姨的思念中，我头一次明白了爱的意义。这是我第一次遭到了沉重的心灵打击。

没过多久我上小学了。刚到学校一年，同学们都有奇怪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私生子。不久，我就明白了，我是从外地来的，这些本地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所有的老师都离我远远的，认为我是初生牛犊，不通人性。除了语文老师王老师对我有着一种像母爱又像父亲的那种亲情。她把我叫到她的跟前，摸着我的脑袋，充满慈祥地看着我，她拿起一块手帕递到我的眼前说：“孩子，擦擦眼泪吧。忘掉痛苦，就像忘掉自己做贼一样，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孩子。”我满脸感激地说：“谢谢你，王老师。”

等我把所有的清洁工作做完，王老师把我拉到灯前，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教我认字，教我读书。她的淳淳教诲至少仍在我的脑中回旋。

有一次，王老师回家批改作业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捅捅她的手臂，想叫醒她。可她实在太累了，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做作业。我一 不小心把铅笔盒摔在地上，这下惊醒了王老师。她睁开疲惫的双眼说：“我们讲到哪儿了，现在是不是八点了？”

我淘气地说：“老师你睡着了，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王老师抱歉地说：“孩子，对不起，明天早上我就把没上的课给你补上。”

我笑了。

有时，我父母上班忙，没空做饭。我就跑到王老师家，王老师看我肚子饿了，就说在我家吃吧。说完，她就系上围裙，给我做我爱吃的西红柿炒蛋，清蒸排骨。望着王老师忙碌的身影，我的眼眶湿润了。第二天，我背起书包走出王老师家，王老师目送我上学。我下课了，王老师不去接自己的女儿，却把我领到我家。父亲的脸拧成一团，笑着说：“多谢王老师。”王老师啥也没说，转身就走了。从此以后，王老师就是我的恩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和王老师的感情可好了。同学们有时欺负我，王老师都把他们赶得远远的。有时，同学借我橡皮不还我，我正要发脾气，王老师看到了就走过来对我说：“孩子，我们自己要做好人，哪怕受再大的委屈。走我给你买橡皮去。”说完，我跟着王老师买橡皮去了。

旁边的同学都啧啧地吐着舌头说：“真像母子啊。”以后，王老师看我家穷就经常买作业本、书给我。有时，她还塞五块钱给我，让我去买点东西吃。在王老师的精心照顾下，我茁壮成长。我和王老师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有一次，放暑假那会儿，我和邻居的小孩，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我俩一起出去玩，我和他在街上四处溜达，一看见有卖冰棍时，我们就围上去抢着买冰棍。我们拿着冰棍，就舔啊舔的，像那像伸出舌头，不停地吮着，好象婴儿吃奶似的。我们那时可开心了。冰棍在我们嘴里渐渐融化，那种甜味仿佛不在嘴里，而是在心里。

我和马涛、周建明吃完冰棍就坐在公园的草地上，准备看着夕阳西下。夏日的太阳十分火辣。太阳仿佛火球光芒四射，喷出一团团的火苗。我们被晒得皮肤黝黑，脸上都热辣辣的。走出公园，我们流窜到市游泳池。马涛说：“我进去游一会儿吧。”起先我们想爬墙进去，可是那墙实在太高了，足足有三米。只好放弃。我们问正好来游泳的王强借了三块钱就进去了。

我们先在游泳池外的消毒池里消了毒，然后就到了游泳池。我们一个个翻身窜入水面。我们高兴地玩着，打水仗。我不停地把水泼向马涛。他也以更猛烈的攻势泼向我。这时，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凶猛地游了过来。我毫无防备，他揪住我的头把我猛地往水里压。我起先吃了一口水，接着他越压越快，我渐渐喘不过气来。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停手了。我玩不过他，就急忙去叫游泳池旁的教练。他把那高年级学生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看样子把他父母请来了。我们又高兴起来，发出尖锐的欢呼声。正当我们玩得开心时。突然我脚底一下疼痛起来。我抬起脚一看，脚上一片血，我急了。朋友们把我抬出游泳池，得赶紧看医生。这时，找不到父母，家里又没有电话。我说：“我要找王老师。”结果，电话打到王老师家，王老师火速赶来，把我送到医院，绑了纱布，并且打了破伤风针。我的心逐渐恢复平静。

王老师拉着我的手说：“以后一定要小心。”我红着脸点了下头。

第二天，父母送了许多礼品谢王老师。王老师接受了我们的谢意，并没有收下礼品。

（转眼到了小学快毕业时。一天早晨，我突然听同学说王老师退休了。她要照顾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少年时光是很美好的。一天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海边玩。我们小心翼翼地爬下防波堤，然后光着脚到海滩上跑着跳着。过了一会儿，我们拿出带来的玻璃瓶准备捉小螃蟹。马涛说：“这里有很多螃蟹，有厉害的。”

我说：“你帮我把它引出来，我来捉。”

于是，我们七手八脚地干了起来。马涛在旁边把泥土翻开，我手疾眼快抓住螃蟹的身体把它夹起放进玻璃瓶。一下午，我们捉了足足有三十只螃蟹。后来，我们就坐在海边看着，海平面的太阳渐渐落下去。那景色美极了。海天一色，蓝天像一块干净的毛巾，覆盖着闪闪发光的镜子。那是我少年时最愉快的时候。成年后每当回忆起此时整个人都颤栗不已。

（王老师离开我了。我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封信，它上面写着：“你好，这些年能当你的老师很荣幸，你是一个好学生。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很听话，将来一定会出息。你以后考入大学，为人民服务，做一个坚强有理想的人。要孝敬你的父母，要善待他人。我教了一辈子的书，培养了无数小学生，你是我遇到的最最善良诚实的孩子。跟你在一起日子很愉快。虽然我有可能很严厉，但我是真心为你好。我怕你受到伤害，就像有一次同学当众骂你卑贱，让你一星期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我们的出身在差，也不影响我们的志气。我们要努力学习，坚强地生活下去，不是吗？我很好，年纪大了，我不能在教你什么了，你要自己去学会学习、生活。我要去照顾我的家人。说真的，离开你我真得很难过。你知道在我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我哭红了眼睛。我走到床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我离不开学校离不开学生，更离不开你啊！你是我一生的骄傲。请你记住我这个不称职的老师，那我也心满意足了……）

小学毕业后，我升入了高中。我的毕业成绩很优秀，但是因为守旧的教育制度，我并没有被分到重点中学，而是进了我家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这是我第二次遭到沉重的心灵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