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我的身体就不算太好，听母亲说，出生几天就到公社请赤脚医生给我输液。而那时，输液是件很不平常的事，一般的病人是没次格的。大凡输液者都是特重病人。不像现在，人们只要头痛发热感冒的，或是酒喝多了的，都可上医院去输液。那些各种颜色的液体好像成为生命中最急切的呵护者，人们对于他的依赖有如吸毒者对于那些白色粉末的依赖一样，成为一根根救命的稻草。

        而我体弱的症状，并没有因为那些液体而有太大改善。反而这种症状，还给我带来了很多小小的便利。辟如，我虽为长子长孙，但家务是不会首先安排到我这里的。辟如小伙伴们在河里打水战，也总没我的事，我于任何人都相安无事。记得上初中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们时常会聚在校舍里，用床板当桌子，玩些赌博的游戏；虽说赌博，但对于当时的我们，也只是娱乐而已，输得最多的也不过是一张学校的饭票，当然也有输给别人提开水洗被子的事。相比现今那些豪赌者，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尽管只是游戏，在学校是不许可的，严重的还要开除学籍。好多时候，老师是抓不到的，因为我们有哨兵。但有一次竟然还是被老师给逮到了。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我的一个同学被开除。更让人吃惊的是，我竟然没事，老师像是跟本没看见我一样，没有提名，也没有把我像其他几个同学那样被带到校长办公室；更没有同学告我的黑状。对于我的这种幸运，当时就我也无法想明白。于是，我只有一种羞愧的猜测：都因我的弱小的身体及在这个弱小的外壳给人的怜悯之心吧。

        当然，一个人有病总不是件好事。给家人增添负担不说，自己也得吃不少苦头。父母总叫我忌口，不让乱吃东西。什么野果、生冷，特别是会发病的竹笋，那是更不能碰的。还有病死的家畜、山中的茵子、水鸭和鲤鱼。于是，我原本就很单薄的身子更是弱不禁风。极度的贫血和营养不良是我童年的写照。
 
        生病是不幸的。然而，对疾病的治疗过程更是叫人生恨。甚至这是一个没有极限的深渊。中医的把脉、看舌、还问一些看似和疾病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没有？你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没有？你做梦多吗，都做些什么梦？凡此种种，很是烦人。相对中医，西医的治疗更为痛苦和恐惧。西医首先要搞清楚病在哪里，大多不问病的由来，然后用药、用针。那一根根长长的钢做的针，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最早的时候在要打针之前，父亲总会在一旁不停的为我鼓气。不怕啊，小小男子汉不怕，把裤子脱了，不怕，打了针就好了。之后，打的次数多了，自己也不大害怕了。男子汉连死都不怕，还怕一根小小的钢针。很多时候，我总用这样的自励对抗着那些扎进我肉体的疼痛。

        直到读中学，我的身体才开始好转，生理和心理也在这个阶段发生了质的改变。这个阶段，我读了一些鲁迅先生的小说和杂文。便知这个世界还有用人血馒头治病的事，也知道了鲁先生弃医从文的原由。

        病是很难根除的。一个人生理上和心理上都会产生疾病。这个毛病好了，新的毛病又会缠身。而且有的病没有原由，来得突然；有的病却是慢慢的生成，在人的一点一滴的生活中积累，随着日月的增加而加重，等到发作时发现时，为时已晚，会夺去生命的。

        正在我为自己的健康而得意之时，一种更为奇特的疾病悄悄盯上了我，而且随着我的生活和习性缓缓在我的身体里站住了脚跟。那是十年前的事。

        起初以为是感冒，感冒谁都会生，所以没太在意，吃了些常规的抗感冒药就没去过多的管它。自以为自己有了足够强大的抗体，能够抵抗很多病毒。但事实是，我的病越来越重了。间歇性心悸、头昏、烦躁、健忘、情绪亢奋或低落。随之而来的是冷漠、杂乱、独处、疾世、轻生。西医诊断结果：待查。中医诊断结果：正气不足、邪气内扰、阴阳失调。所用处方多为清热解毒、安神宁心、扶正祛邪、调和阴阳之品。

       看来这次病毒是藏得深了。仰或已藏在骨头的深处，药力很难到达。所以治疗下来收效甚微。CT的扫描也只能看穿肉体，大凡也进不了骨头。针灸也只能在骨与肉之间穿行。至于那些推拿按摩之术，要么也只是些江湖行骗的计量，要么也只能给人浅表的暂时的麻木。

       或许有朋友会问：得了这么重的病，你靠什么活；你活着为何会得这么多奇异的病？其实，有些问题我也问过很多人，有专业的权威医生，有行迹江湖的民间郎中，甚至我问过母亲。但也没寻得答案。更寻不到有效之药方，只能日复一日地携病偷生罢了。至于生活，虽为艰辛，但还是东拼西凑，一天一天地过着下去。说到钱文，那是俗气的。总结下来，好像一辈子不停的劳累，只为换回那些看病的钞票，而那些钞票也像是专为医生集攒的一般。

        看来这次真的是无药可治了。或许我得在多梦失眠、烦躁不安中度过余生。

        果真如此，我也不会感到太大的失落，因为我的病已在骨子里，它已成为我根深蒂固的一部份。
                                  
                                     2010/06/09日于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