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见时光的苍凉的时候，我正行进于山中扫墓的路上。一路上，天气格外的晴朗、娇美，阳光明媚，清风送爽。但年年清明又几乎永是那样一番景象：父亲照例用铁锹肩挑了两篮的祭祀品走在最前端，我则提着大包蜡烛和松香尾随其后，而我的侄儿还有我的孩子，又在后面紧跟不舍，一路上嘻嘻哈哈，追闹不停……

一年一度的清明，对于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可我，只要一看见后山疯长的茅草或灌木深处，那层层叠叠如馒头鼓起的先人的坟墓，就会顿然生发许些莫名的伤感。不过，我知道，先人已沉寂于这一片山中腹地了。当下的阳光灿烂，还有风清气爽，均与他们无关。他们曾经有过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随着时光的飞逝而烟消云散，故伤感也只能是我的伤感。然时光的苍凉，却在我伤感的一瞬间，是更加浓郁地弥漫了我的心头。

我觉得，时光的苍凉，无处不在深藏于故乡的每一个地方。看吧，那蔚蓝的天幕上悠悠来往的白云，正飘忽着苍凉的时光。故乡的山看似还是那样高那样一副沉默的情状，可山中草木的荣枯兴衰，也不尽生长着苍凉的时光。还有一望无际辽阔的原野呢，种了又收，犁过之后再耙，一代代乡人反复耕耘的仍然是那苍凉的时光。故乡的河水，尽管到了每年清明时分，似乎总是绵绵不断潺潺低流，亲切得犹如小时候看见的那般模样，可此流已非彼流，其间更是流去了几多时光的苍凉……

先人的墓地，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茅草深深、灌木稠密又兼以荆莿匝地，无数苍凉的时光在这里早已沉寂。这正好让奔赴了人世间一场又一场繁华热闹盛宴后的先人，终于可以在某一个时间停下匆忙的脚步，永远安息于一方宁静的乡土之中了。而且，沉寂的先人，他们的生命也早已融入了这无边无际苍凉的时光中。他们兀自苍凉着，几欲苍凉至世事洪荒的尽头。如果，不是每年的清明都有后辈来凭吊来祭祀，他们那些同样苍凉沉寂的往事又有几人能知晓？

父亲是深知这点的，所以，年年清明来扫墓时，他总一边虔诚地为先人培着土，一边不厌其烦给我们讲述先人的故事。让我们知道先人也曾历经风霜雨雪，要我们明白没有先人便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可孩子每次都听得似懂非懂，仍然边说笑边给先人墓地挂纸。想想也是，所谓的“先人”，在他们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堆茅草丛生、灌木林立的泥土而已。故此，他们终究不懂父亲的话语。这正如他们只永远晓得憧憬未来，而决不会明了什么是时光的苍凉。

或许，时光的苍凉，是繁华背后的冷寂，是喧嚣褪去的宁静，是绚烂之极复归平淡，是终点又回到起点，乃至有终于无？此时的我，仰望了蔚蓝悠远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先人静穆的墓地，觉得一切仍如来时那般澄明、美好。只是站在这故乡的墓地山巅，欲要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间，一股“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苍凉之感却不由自主涌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