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泛黄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扎着短短的辫子，身着碎花袄子，微微皱着眉头，细细的鱼尾纹里蓄满了沧桑，眼里永远都凝着浓浓的疲惫和深深的忧郁……每每念到母亲，出现在我眼前的总是她这般不变的神态，也总是这般颤动我的心弦……

    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也是普通的慈祥母亲，她有着一双农村妇女所特有的勤劳灵巧的手。

    当我和哥哥背上书包时，父亲出门在外。母亲要靠她那双手，供我们吃穿，供我们上学。那时家境贫寒，能吃饱穿暖已实属不易，吃好穿漂亮只是一种奢望，常常是一年难吃几餐白米饭，几载难缝一件新衣裳。但是，母亲总是有办法让我们穿得可心。她把大人的衣服改小，再变换点式样，总能成为我们合身的“时装”；她还别出心裁地在给我们衣服打补丁时，绣上几朵精美的花，或是活泼可爱的小动物。我们穿上这样的衣服，不但不觉着寒酸，反倒引以为荣，因为那与众不同的式样、小巧精致的绣花，总让伙伴们羡慕不已。在记忆里，母亲这双手总是白天田地间拾掇，晚上穿针引线，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岁岁如此……

    在时光的流逝中，我们的青春飞快地拔节，伸展得郁郁葱葱。而母亲，青春的岁月开始褪色了，鬓染霜雪，皱纹依稀，可那双手，却不曾停息过。孩提时代，常常牵着母亲的手，感觉那么柔软修长；稍稍大了时，不再牵那双手了，记忆里还是那双美丽的手。直到母亲病卧在床，回家看望她，握着她颤巍巍的手时，我才猛然发现，母亲那双灵巧的手，竟早已被病痛扭曲得变形，显得那么枯瘦，那么粗糙，而且已不能完全伸展开来了！可这床头边，还搁着一只未纳完的鞋底，一件未缝制好的衣服……我鼻子一酸，躲开母亲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怕母亲发觉，忙又擦干泪水回到床边。母亲竟依着床栏，一针一线地吃力地纳起鞋底来了！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了！母亲啊，你这双手，竟真的一辈子不肯歇息一会儿？

    为我们，母亲操碎了她那颗慈母心，用她特有的方式，一味地爱着我们。

    从我们上学开始，母亲最关心的恐怕要算我们的功课了。母亲念书少，不能辅导我们，但我们每晚作业时，她总是搬条凳子在一旁陪着，或做针线活儿，或拾掇农具，常常一坐就是深夜。有时，我会猛然发现母亲没了动静，屋里格外沉静。一回头，看到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出神地凝望着我们，眼里流动着深深地憧憬，微微的笑意牵动着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我的心抖了抖，忙说：“妈妈……不早了，睡吧！”她总是猛然回过神来，揉揉眼睛，笑笑说：“快做吧，妈妈陪着你们。夜深了，怪怕人的……”说完，依旧做手中的活儿。

    后来，我离家在区中学念初中。那时，母亲的病似乎又加重了几层。院子里的乡亲常对我说，母亲特别想我。每逢周末，她早早地坐在门边，边做针线活儿，边向我回家的路口张望，虽然不一定每次都能望见我归来。如果远远望见了我，她会站起来；等我走到跟前，她总是红着眼圈，把我上上下下地看个遍；又蹒跚着盛出饭菜，看我狼吞虎咽，嘴角露出舒心的微笑。第二天临走时，她总是那句话：“周六早点回家……”总偷偷抹着我那时并不全懂的泪。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19年前的初春，那时我正念初二。那次周末回家，母亲显得有些异样，见到我就哭了，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放。可不知为啥，第二天我破例要早早地走。去向母亲道别时，她躺在床上，脸微微一阵苍白，嘴唇抖了抖，神情有些落寞。猛然，她把头扭向里边，幽幽地说：“去吧……安心学习，不要……”她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回头，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意外的是，那次她没有再叮嘱我周六早点回家。走出门口的一瞬间，我似乎听见她在呼我的小名儿，很短促，很微弱。我在门口顿了一下，没再听见声响，便走出了家门。谁曾知道，这竟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回校后的第三天，母亲的噩耗便传来了！母亲临去前一遍遍念叨着我，却又不许父亲打电话、带口信。现在想起来，那时母亲不知有多少话想给我说，不知有多么想我再陪她一会儿啊！可粗心的我没能满足母亲这个小小的愿望，当我走出家门时，母亲的心是不是碎了？可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母亲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这份遗憾永远都烙在我的心坎里，抹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