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深人静之际，你听到过象厉鬼似的哀嚎和尖叫吗？你经历过让这种恐怖的声音把你从甜梦中强行拽醒，惊恐的躲在被窝，任这种鬼叫似的声音在一波低一波高的分贝中恣意的****吗？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曾经象恶梦似的伴随我，而且时间漫长的延续了近二十年。

发出这种怪叫声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继母。继母曾是旧社会一个袍哥大爷的小老婆，这个袍哥大爷恶贯满盈，在重庆解放那年被“镇压”。落单的继母为糊口，在路边卖起了烧饼。因人长的漂亮，做的烧饼好吃，有人背地里叫她“烧饼西施”。

继母的家，是在一个叫“草药巷”的深巷内。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偷偷带我去过。这条巷子又窄又深，大约是房屋又密又高的缘故，阳光透不进去，显的昏暗阴森，加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草药味，使整条巷子透着诡异神秘的气氛。

继母迈进我家的那一年，我母亲突然猝死。死的很蹊跷，中午她还好好的，吃下东西后就头晕，说上床躺一会，竟一睡不醒。母亲过世的第七天，父亲带我去坟头拜祭，回来我大病一埸，迷糊中母亲对我说，她死的好冤。

那时重庆刚刚解放，政府新旧交替，社会象一团待理顺的乱麻。谁会在意普通百姓家里，突然之间无缘无故死了个人呢，后来听姨妈说，母亲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一向身体健康的母亲死时只三十四岁。

我当年只有四岁，尚在乳臭未干的年龄，还?有怀疑身边事物的智慧和阅历。只是被动的感受着，从继母身上折射出的因果报应的光影。

继母的梦靥发端于何时？是母亲暴卒后的一年或二年之后，我巳经记不得了。那时，父亲工作在外，每个礼拜只回家一次。平时继母独自睡一张床，而且，用一块布帘将我们与她分隔。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万籁俱静之时，床上的我被夜尿涨醒，想起来小解，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唔、唔”的怪声，用的是闷重的鼻音，低沉而缓慢，象起于青萍之末的风，似在草尖轻轻飞旋。渐次，声音逐渐放大，鼻音变成喉音，狂怖而急促，象荒原的狼嚎，而且一声高过一声……

这声音来自继母。这是我生平听到的最恐怖的声音。我生性胆小，这种怪叫声更令我害怕，赶紧将头缩进被窝，象受惊吓的老鼠，潜等动静过去。反正憋着尿睡不着，躲在被窝里，怪叫声虽然变小，却象潮头一样，一浪紧似一浪的拍打着我，也不知过了多久，继母从浅睡中一口气缓过来，长长的“啊”了一声，怪叫声才嘎然停止下来。

后来听说，这是被鬼缠身，得及时叫醒，不然，被缠的人会在迷糊中饱受折磨。再后来我查了对“梦靥”的解释：人在睡眠中，深睡眠和浅睡眠交替进行，梦靥就发生在半梦半醒之间，同时，产生幻觉。大脑中负责信息的中枢神经苏醒，而负责运动的中枢神经仍在睡眠。人不能动，心一急想喊，却发出的是“唔、唔”和“啊、啊”之声，直到人整个醒来。

过了几年，婆婆被接来照顾我和姐姐的生活。这以后，每当继母深夜被鬼蛊惑，就由婆婆去把她唤醒。婆媳关系恶化后，弱势的婆婆被强势的继母欺负，甚至还被打过。?人唤继母了，怪叫声又回复到自生自灭的状态。

继母是从农村出来的，很讲究迷信。这从她在小侄女和婆婆去世后，先后用钱请道士来家里“驱煞”的迷?活动中看出来。继母说家里闹鬼，驱煞的时间定在夜里亥时，全家人都得?避，空出的家将灶灰遍洒地上，道士一通作法之后，从灶灰上寻找鬼被驱走残留的脚印……

初中三年我去了离家十几里的学校住读，这个时段我算摆脱了继母怪叫声的纠缠，即使寒暑假回家，也?与父母同住。但从读技校开始，继母的怪叫声又重在夜间响起。

这个时候的我，巳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不消说，胆子大了不少。星期天回家只住上一宿，听到怪叫声的几率小，但寒暑假就不同了。家里后来出了一件诡异事，继母的怪叫声才突然增多起来。

我们搬了两次家，最后这次家是一栋楼房的底屋，很小，不到八平米。靠壁是一面泥土墙，继母的床就安放这里。十来年都安然无事，突然有一天，继母面带神秘对我说，床下现了个洞。我不信，趴在床下用手电一瞧，果然有个比脸盆还大的洞，可能是地下水渗透受潮，泥土松散所致的坍塌。

但迷信的继母，却另有想法，只是闷在心里不说出来。那年寒假，继母每隔三、五天夜里就要犯一次怪叫，很扰人，就连左邻右舍也受到掠扰。邻居王?为人善良，深夜怪叫声起，一板之隔的王?，就唤醒我，说，快去把你妈推醒。翌日见面，王?问继母：你叫的这么惨，梦见什么了？继母近二十年，第一次向外人披露梦，脱口说道：梦见那个死鬼来追我……

这句话让我吃惊，继母的梦魇真的是有“鬼”作祟，这鬼为什么如此执着，对她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她虽然在伦理上是我的继母，但我站在公理和正义一边。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继母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哪个“死鬼”又指的是谁？她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纠结？我把这么多年来我的所见所闻串缀在一起，进行了缜密推理，想做一回福尔摩斯，为自已，也为我那冤死的母亲。

一九六六年文革爆发，横冲直闯的红卫兵让有历史问题的人感到害怕。那天我从学校回家，门窗却关着，我以为家里没人，径直推门进屋，屋里没亮灯，暗黑一片，床沿上端端正正坐了个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定晴一看是继母。漠然的表情难掩内心的惶恐，不知她到底怕什么？倏地出现的我令她一怔，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依然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我们母子间虽无血缘，但关系还处的可以，从来不会视若陌路。只一个解释：当一个人感觉到巨大的威胁来临时，则会专注于此，其他一切就视而不见。

当我校两派搞起武斗，我也拿了一把自制的匕首回家，顺便藏在我的枕头下面，不知怎么被继母发现，她情绪反应之烈超乎想象。她竟然无中生有的说我要杀她，还要拉我去见地段干部，并执意让我扔掉这把匕首。这种极端阴暗心理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遭天谴的罪恶感？

父亲退休回来与继母早夕相处了几年，便毅然离家出走。后来一病不起，我把他接到我这里伺候。一次，受亲情感动的父亲嗫嚅着对我说，对不起我。我想试探他这句话背后掩着的意思，他却支吾着不愿再说。

我和父亲曾有过短兵相接的一次对话。那是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父亲利用休假来看我，我终于把久憋心里的话说出口，问的话既直接又残酷，不过，多多少少还是绕了个弯。我问：听说中毒死亡的人皮肤会变，母亲死时脸色是不是很难看？父亲?有接话，木然的低着头，只顾走路。父亲不置可否的态度，使我的疑心加重。

父亲去世后，我和姐夫一道回家探视继母。我想乘继母在世，用刺激的方式，看看她的反应，从中作出我的判断。这问话冒的突然，石破天惊。我当着姐夫的面问继母，“我妈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继母当即失态，本来端坐在床的她，象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一下蹦起身伸手要打我，被一旁的姐夫拽住。

两个月后继母哮喘病发着，一口痰堵了气门，暴?床上。我回家为她守了灵，她的尸体就停放在我们的那间小屋，脸盖上了黄纸，那恐怖的怪叫声，再也不会从她的鼻腔和喉腔内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