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到大，爸爸，您是我心中最亲最爱的人，没人能超越您。妈妈去世早，继母的暴戾，强化了我对您的依恋，那时的我如一株幼苗，还只是四、五岁的娃娃，没了母爱的呵护，自然就会躲匿于父爱的腋下。

可是，爸爸，你为生计所迫，一个月难回两次家。当我挨了继母的鞭笞，身上印有血痕时，想您立刻出现，夺下继母的竹鞭，让我躲您身后得到庇护。我的哭声好想撕裂静谧的夜空，让儿子受难的声音传达到您的耳畔……。

有时您回家很晚很晚，半夜的我醒来，听到您熟悉的鼾声，我心里那个狂喜啊，就象久拘地牢的人，突然见到阳光和蓝天。

早晨要赶去上班前，您吃着香喷喷的荷包蛋，突然您停住，把远远站着的我叫到面前，递过碗，里面还剩二个荷包蛋，您说，“我吃饱了，给你。”及至我成年，才知道男人的胃口，那在乎几个荷包蛋，您故意省下给我，是给予我深厚的父爱。

我上学的路上，有一个二楼的茶馆，地处十字街口。头上骤然间传来呼唤声，，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喜的我四处张望，猛一抬头，才看到您坐在茶楼的栏杆旁。原来您选上这地方，专等我放学经过，让我吃您买的点心。点心纸已浸上油渍，当我送进嘴里，除了尝到饼的香酥，还有您爱我的甜蜜。

十几年后我巳成人，再经过这十字街口，我依然爱习惯的抬起头，但那茶楼栏杆旁，已没了您的身影。栏杆已成朽木，茶楼己改作别用。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个冬天，您休假回家，乘继母外出买菜之机，您光临了我冰冷的小阁楼，见没床单的硬板板上，乱叠着一床大洞小眼的破棉絮，看到了儿子比狗窝不如的卧榻，并发现破棉絮有尿湿的痕迹，，您默默地抱出来，晾晒在楼梯旁的竹杆上。

这一切，被楼下站立的我举目望见，眼眶湿润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站在楼梯上的您和站在地面的我，遥遥相对，谁也没有说话。烂棉絮压弯了竹杆，您脸上表情凝重。您是替儿子曝光继母的虐行和代儿子发出对继母无声的控诉。这画面深深烙进我的脑海，至今不能忘怀。

有一次我犯了错，继母把我赶出家门，我没流浪街头，径直来职工宿舍找您。恰逢您正上班，又饿又倦的我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惹来走过的工人惊呼：可怜兮兮的，是谁家的娃啊？半夜您出现了，悄然把我抱进您的房间。一早，不顾自身的疲惫又带我回家，找继母“算账”。

为了您的孩子，您没少和继母赌气和斗嘴。有时夜深人静也在吵，继母的气势和声音明显占据上风。她声嘶力竭的吼叫很吓人，我会吓的缩头躲进被子。直到你们平静了，我才怯怯地探出头来。

记得一次您关饷后送钱回家，继母又同您大闹起来。您气愤之下摔门而出，当时夜有些深，您会去那里？我随后撵出来找您，您爱坐码头上进城的缆车，此时正值夏季，洪水早淹断了路。我收住脚，伫立江边，对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我发了呆，真怕您一时想不开……。

因为黑夜中的水面映着光，显的明灭虚幻，光怪陆离。在小孩子眼里，容易变为人漂浮的脑袋和匍伏的身子。我惊恐的眼睛奋力搜寻对着的这块江面，也不知道这样傻傻的呆了多久，直到很晚我才无奈的悻然离开。

爸爸，为了回报您对我的疼爱，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在饿肚子的饥荒年，我们学校第一次打“牙祭”，总共才十几片，薄如纸的凉拌肉，儿舍不得吃，端着它徒步走了二十里路，专程送到您上班的地方，骗您说，这是我吃剩的。您心疼的看着我瘦弱的身体，说，娃，你学习好，身体好，远胜过爸吃肉。

您被继母所逼，痛苦的作出决定：去千里之外的姐姐家“避难”，您一辈子就出过这么一次远门。临上火车前，我见您连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急火火赶去商店买，却买了件便宜的“战士服”，您说，下面也有两个兜多好。四个兜的中山装有卖，还是毛料，要我两个月的工资，我犹豫再三，没买。

我在您一生中，只跟您买过这一件衣服，因惜钱，没遂您愿。那知半年后，您就被病魔击倒，再也没兴趣穿新衣服。这给儿留下不能尽孝的终身遗憾。

还记得您一次小手术住院，有一个月没见到我，想儿想到命里面。托人带来口信，让我来医院，当十四岁的我倚着病房门，怯生生不敢进屋时，您斜躺病床上向我亲切招手，当我来到床前，您慈爱的拉着我的小手，不是因隔着床沿，您会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父母对儿女是恩重如山，儿女对父母又如何呢，爸爸，别人我不知道，做儿子的我，是愧对您的，正如诗中所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爸爸，您老这一生曾经蒙受过两次大冤屈，精神上受过重创。一个来自身边，一个来自单位。那还是文革时期，为一张破损的毛主席画像。职工宿舍大扫涂，室友们都不碰这张己废弃不用的“神像”，您却把它扔进垃圾堆，一下变成大逆不道。

领导立即停了您的工作，办起您的“学习班”，您被软禁了，失去了人身自由。您是历年历届的先进工作者，光荣榜上有您的名字。一夜之间您变成“坏人”，这落差实在太大，您精神几近崩溃。我来探“监”时，您突见亲人，感情的闸门顿时溃决，眼泪一下就掉下来，哭着说，“让我死了干净，你来看我干什么？”这是您一生中，我第一次看见您掉泪。

俗话说，外侮易御，家辱难攘。您退休后，收入锐减，为补贴家用，继母怂恿您参加了街道组织的“荣休队”，与女同志有些工作上的接触了。继母去乡下探亲回来，突然疑心生暗鬼，无中生有的说您有什么“外遇”。既无事实根据，也无人证旁证。却整日闹闹嚷嚷，让人不得安宁。

您精神上再度陷入万分的痛苦，没有想到垂老之年受此大劫，更没想到，相濡以沫近三十年的夫妻，会反目成仇，犹如有人从背后狠狠通您一刀，使您的心汩汩流血。

爸爸，二年的精神折磨终于把您击倒，一向健康的您突然患上癌症。第二次入院后，您再没回继母那儿。而在我这里渡过了您最后的岁月时光。

病魔把您折磨得只剩一付骨架，坐床上需放个气垫胶圈，您总爱双手搁在支着腿的膝盖上，两眼久久地盯着手腕上的表盘，时针“滴哒，滴哒”的运转，爸爸您专注的眼神，是不是在留意您已进入倒计时的生命？是不是在聆听死神悄悄逼近的声音？

当您含恨离开这个人世，当我和哥进病房给您老换上寿衣，看您的最后一眼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您身上那些肌肉全被无形的利刀剔去，唯有您颈后那个几十年肩扛背磨留下的“肩包”，在支撑您皮包骨头的遗体。

爸爸，我知道您身后有诸多的牵挂，直到您咽气的那一刻，儿女们因种种原因没守候在您临终的病榻，您临走也没能对儿女留下一句温馨的话。这件憾事虽然已过去三十年，我和姐姐每每提及，心里的酸楚和愧疚无法向您老表达。

爸爸，您和您的儿女虽然天人相隔，我和姐姐的情况，还是要定时向您老汇报。如今世道变了，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您就省去对我们的牵挂吧，您在天堂应该比我们更好。话就说到这儿，等到来年的父亲节，我们父子再进行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