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是你的父亲（小小说）

这一天，二楼镇长办公室来了一位老人。他已经来过两次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市长秘书张秘书领着来的。镇长李之龙给张秘书寒暄几句，开始解决老人的问题。老人是湖南怀化人，年轻时当过十六年民办教师，后来因病离岗。三年前，老家开始办理民办教师代课教师教龄补贴，为此他回家两次，办理了相关手续。手续办理好了之后，因为七八年前他的户口转到了山东，相关部门把手续由他带到山东。山东的民办教师代课教师教龄补贴工作去年才启动，按规定他去规定地点报了名，让他等候消息。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得到回音。前天，他才听邻居说起，山东的民办教师补贴工作月底结束，只剩下几天时间了，他才匆匆来镇政府办理。

李镇长看过老人的资料。可以看得出，资料相当详尽完备，只是有一项和山东的资料有点不太一样。其中有一项证明，证明本人在任教期间，没有因为违反国家的政策、法令而受过开除、辞退的处分。而山东的这一部分，是要求本人提供两份单独的证明，一份没有违反计划生育的证明，一份是无犯罪记录证明。李镇长第一次接待老人时就说，没办法，得按山东的规定办，让老人回原籍补办没有违反计划生育的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因为老人的户籍已经来到山东，老人去当地派出所补办了一张。

李镇长很忙，时不时有人过来请示工作，要求签字。在这档里他把老人的资料拿在手里，一遍一遍的翻看。他给张秘书调侃诉苦，说现在的乡镇干部是万能干部，无所不能无所不包，什么工作都要求做要求会做。譬如这次工作是教育局的破事，还让他们做一级鉴定，把关审核，工作量大责任不小却没有一点好处。像这位老先生跨省域的，从来没有遇见过，怎么办没有先例，解决不好要负责任的。

张秘书和李镇长很熟，一边听李镇长发牢骚，一边轻松地聊天开玩笑。张秘书说，他和老人是几年前结识的网友，老人的文笔是相当的好。他前天看了老人的博客，知道了老人的烦恼。老人的资料他看过，和山东的要求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两份证明上。其实从文件的理解上，意思是一样的。湖南的证明是说该同志在从教期间，没有因为违反国家政策、法令而受过除名、辞退的处分。山东则要求单具一份没有违反计划生育的证明。计划生育在当年那个时代，是相当重要的政策，尊称国策。湖南的证明说明，老人当年遵纪守法，没有违反国家的政策法令，其中包含计划生育。证明也说明，该同志符合民办教师工龄补贴条件。张秘书还说，老人为此事已经回原籍两次了，往返几千公里，年龄大，身体不好，跑“怂”了。让原籍家里人代为办理，快递过来也不现实。老人从家乡出来多年，已无可靠委托之人。再说离截止时间只有二三天，时间也不允许呀。老人家辛苦执教十六载，十分不容易，“抹脱”了怪可惜的。他是以网友身份带老人来的，希望李乡长给予“照顾”。张秘书给李镇长开玩笑说：“你们还是一家子呢，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李镇长翻看着资料，一边问老人话。

“你几个孩子？”

“一个。”

“你这户口本上怎么没有你孩子的名字？”

“农村开始办户口本时，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因此没有孩子的名字。”

他问来问去，老人的资料和本人情况似乎无懈可击。他挠挠头，看看张秘书，张秘书一脸诡秘，好像在说：你看着办，请神容易送神难，总得把我们送走吧。他问过，老人是在海边买了海景房而把户口迁到山东的。买房入户，是山东房地产界的一个政策。他想，一个老人家，人生地不熟，居然有办法找个网友，搬个张秘书这么大的面子来。张秘书和他是一时的干部，级别也一样。可人家是市长身边的人，手眼通着天那，这个面子可驳不得。保不齐自己马上有事得找张秘书帮忙。再说，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也有过错，老人在报名时留的有电话，为什么就没人及早通知老人家呢？细想想，自己在工作前当老百姓的时候，也找人办过事，明明事不难办，人家一打官腔，卡在那里办不成，不也是无可奈何毫无办法吗？他不禁对老人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他心里像亿万次的处理器高速地运转，最后终于下了决心，看着张秘书笑笑说：“好吧，就这样吧。”在鉴定人栏里签上自己的大名。张秘书刚说：“谢谢你，回头请你喝酒。”他笑着说：“酒就免了吧，你呀，以后少给我找这样的麻烦。”老人家也说：“谢谢李镇长。”他说：“先不用谢，我这过了，”用手指指上头，表示还有上级，“反正我尽力了。”人人心里都清楚，他这里过不过是关键，再往上只不过是走走程序而已。老人承情不过，连声说谢谢、谢谢。他扬扬手，表示不送，目送两个人走出办公室。

李秘书和老人两个人走后，李镇长心里有点异样，总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头。他抬起头，从玻璃窗向下看去，看见李秘书搀着老人，有说有笑，十分亲热。他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心里“腾”地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市长。别看李市长是个白面书生，训起人来可真厉害。有一次本镇陶庄的一个老大爷和开发商因为土地补偿款闹纠纷，镇里处理两次都没有摆平，闹到了市里。结果正碰上李市长接待日，接手处理这个案子。李市长把他叫了去，开车去陶庄现场办公。三下五去二，问题解决了。事后，李市长私下尅他：“你们呀，简直把开发商惯坏了。假如是你的父亲，你会让他大热天一趟一趟地来回跑吗？”这时，他在想，老人家和李市长有没有关系呢？为什么李秘书领着来呢？说是网友是不是托词呢？他蓦地想起来在市官方网站的资料里见过，李市长是湖南怀化人，况也姓李。这时，他才回过味来，要不怎么会一见面，他就觉得老人家面目素质有点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瞧我这个笨劲！”他拍了一下脑门子。难道是李市长的父亲吗？一定是，他自己回答自己。

他心里升起一股凉气。他为自己这几天对老人家的态度有点不安。试想想，如李市长的话，假如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还会让他一趟一趟来回跑吗？还会让张秘书陪着他来硬托硬保使面子吗？自己还会表现得如此磕磕巴巴勉勉强强吗？本来一句话的事，自己却把十足的小官僚嘴脸暴露无遗。偏偏又碰上李市长的父亲，他感到自己点太背了。李市长会怎么想呢？真真自己也说不清了。但这层窗户纸还是不戳破为好。他知道，现在当官的城府极深，有意见是不会露在脸上的。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工作甚至仕途呢？他给不了自己答案。

他的心情差极了，叫来秘书给自己沏了一大壶茶。喝着喝着心情慢慢缓过来了。在党校听哲学课时，老师让学员们思考问题时往往要换个角度。是呀，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办了，总算让老人家过了呀。这事得谢谢张秘书，要不然准得砸锅。想到这，他心里说：“有机会一定请他撮一顿。”他马上又转过一个心思，不由地又暗暗得意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得谢谢我，毕竟欠我一个大人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