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光可以倒流5(中篇小说连载)

已有 95 次阅读2014-4-20 10:36 |系统分类:心情日记| 小说, 连载


                        五

一般六月上旬中考,八月上旬入学通知书就可以发到学校了。这中间两个月的时间,对整天泡在书山题海的中学生来说,如同生命再造,是一大把可以随意挥霍的美好时光。爸爸给冯全旺找了一个最惬意的差事:瓜园看瓜。爸爸种了四分瓜地,二分西瓜,二分甜瓜。不为卖钱,只为让孩子们不缺嘴,过过瓜瘾。瓜地中间,打有一口塑料管井,井口接着一个零点五千瓦的小水泵。浇水的时候,一摁开关,清凉凉的井水便哗哗地流出来,流进瓜畦里。水泵虽不大,浇几分瓜地足够了。水井边,搭有一个瓜庵,里面放一张小床。冯全旺在这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渴了,有甜沙的西瓜。饿了,有糯面的甜瓜。他躺在小床上,享受着夏日野地里的丝丝凉风,去小说的天地里徜徉一番。也可以把书盖在脸上,对自己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作个小小的回顾。不知不觉间,一丝隐忧袭上心头,要是万一考不上怎么办呢?虽然他很自信,但对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来说,他还是很恐惧的。一想到考试,他就想到电视动物世界中非洲大草原千千万万头角马大迁徙越过格鲁麦提河的景象。学生太多了,优秀的也太多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要是万一考不上呢?岂不是要在这贫瘠的地垧沟里终老一生?他在农村长大,贫寒饥饿苦痛伤病没钱医治的恐怖他有切肤之痛,他不会相信任何粉饰的语言和骗人的说教。他看到爸爸常年奔波劳作高大消瘦的身板,看到妈妈四十出头满是皱纹的老脸,看到奶奶常常哮喘憋得脸色发青的神情,看到两个姐姐常常为得不到一件汗衫而怄气的样子,他心里疼痛难忍。他想改变生活,让亲人过得好一些,可又软弱无力,无可奈何。他发奋学习,想用知识改变命运,可现在处于一个关口上,一切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捉摸不定。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让心境平复。咳!一切交给上天,听天由命吧。

邻地块是郭子常大伯家的瓜地,瓜地里也有一个瓜庵,今天是冬妞看瓜。冬妞大他二岁,和小姐姐一般大,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冬妞看见他一个人在瓜庵里,摘了四个“灯篓红”甜瓜拤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嘻嘻地笑着:“吆!大秀才,还看书呐,这中考都考完了,是不是要考个博士博士后啥的?”他忙坐起来,说:“闲书。”冬妞慢条斯理地削瓜皮,说:“我们家的灯篓红,是保留的优良品种,香甜脆酥,橙红透亮,敢说皇帝老子也没有这口福,来,尝尝。”他接过冬妞削好的甜瓜,咬了一口,果然名不虚传。他看看冬妞,平时不注意,今天一看,咋就不一样了呢。皮肤比过去白了,透着光泽。胸脯鼓鼓的,脸蛋也比以前好看许多。不知道她抹了什么雪花膏,一股子桂花香味,淡淡的挺好闻。

“看啥呢?”冬妞故意打趣他,“看看,姐姐是不是漂亮了?”

他笑得几乎呛了起来,说:“漂亮了,比我们家大白还漂亮。”大白是他们家的老母猪。

“嗨!小没良心的,你说说这些年姐姐对你咋样?”忽的,她叹了口气,有点伤感地说,“吃吧,今个吃姐姐两个瓜,将来你发达了,就是姐姐想叫你吃,也不定能找得到你。”

他拍拍胸脯,说:“你用小指头想一想,冯全旺是那种人吗?”他也叹口气,“别的不敢想,只希望将来让爸爸妈妈过得好一些,把奶奶的哮喘病能治好了。”

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上旬了。一天,王老师打来电话说,他被工程机械学校录取了,通知书已经到了学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骑车子几分钟赶到学校 。校务室里,几个老师正在忙忙碌碌,打电话,分发通知书。王老师给他说,他的中考成绩,在全县排名前三,旁边的几个老师也伸出大拇指夸奖他。他拿着通知书,心里像揣个小兔子,砰砰乱跳。通知书是张大红纸,烫金字,印刷得十分精美。正面印的是:冯全旺同学,恭喜你被我校正式录取 ,希望九月一至十号携带准考证、通知书、及各种费用到学校报名。在他的眼里,通知书是闪闪发光的金钥匙,将让他这个贫困农村的小小少年开启未来之门,走上金光大道。王老师提醒他看看背面,只见上面印的各种费用包括:学费 九千元,住宿费一千元,生活费二千五百元。他看了这些,心里一沉,有大山压顶的感觉。王老师看到他的神情变化,说:“一定要让你爸爸筹够学费,机会难得啊。”

冯全旺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家里,待爸爸晚上回家的时候告诉了他,并转达了王老师的话。冯满祥不吱声,点了点头。他发现爸爸的卧室里,灯光一夜未息。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骑上自行车出门去了,连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他对家里的情况是了解的,除去不能卖的口粮,最大的财源是老母猪大白了。大白才怀上小猪崽,要是卖的话,也只能卖上二千多块钱。这仅仅是十分之一 ,杯水车薪啊。他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一年的费用大致在二万元左右。对冯家来说,这无疑是一座大山,翻不过去的大山。爸爸去筹钱,无外乎是向亲戚朋友借钱。爸爸是穷人,亲戚朋友也都是穷人。有没有点效果,真不好说。他真的希望有奇迹出现,爸爸能够满载而归,皆大欢喜。

第四天,爸爸回来了。看样子没有借到钱,垂头丧气,脸儿都黑了。妈妈赶紧给爸爸烧水做饭,她知道爸爸这几天一准吃不好饭。爸爸知道儿子聪明又懂事,有必要给他说清楚。冯满祥三天跑了上百里的路,该去的地方的都去了。亲戚朋友们大多有心无力,有的纵拿出三百二百也无济于事。乡信用社他也去了,人家告诉他无款可贷,因为他没有偿还能力,也没有财产可以担保。他在沙河市里的时候,听说可以卖肾,一个肾可以卖上三十万元。他特意到一家医院去打听了一下,人家叫“捐”,手续相当繁杂,光检查配型得一个月的时间。就是能卖肾,能得到钱也在一个月以后,到时候,恐怕黄瓜菜也凉了。当他走到沙河大桥上的时候,望着滚滚的河水,真想一跳了之。他把小全旺抱来,辛辛苦苦养大,现在又因为贫困扼杀了孩子的前程,他愧呀!他屈呀!穷人咋就这么难呀!冯全旺听说爸爸为了他上学想卖肾,想跳河,也哭了,他说:“爸爸,我不上学了。只要咱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上不上学没关系。”冯满祥知道儿子是忍着内心巨大痛苦说这番话的,忍不住老泪纵横。奶奶妈妈大姐姐小姐姐也一起流泪,一家人抱头痛哭。

冯全旺病了。只见他眉眼不睁,不思茶饭,一天躺在床上,坐起来头也耷拉着,抬不起来。爸爸把他拉到市医院,检查了好多项目都没有问题,只是说精神受了刺激,开了一些安神醒窍的药。爸爸妈妈心里像明镜一样,知道孩子心里委屈痛苦,千方百计的给他说好话,给他买手机,买图书。两个姐姐天天陪着他,给他做好吃的,好喝的。哪怕是弟弟吃一小口也高兴。大姐姐报怨爹不让她出去打工。二年前她就要出去打工,爹娘不同意,说女孩子出门打工有危险。要是能出去打工,不相信挣不出弟弟的学费。她还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兴买卖人口。要是兴买卖人口,她宁愿把自己卖掉,也要供弟弟上学。这时候,冯全旺说:“你就是想当姐姐陈三两,我也不愿做弟弟李凤鸣。”陈三两是豫剧《陈三两爬堂》中的人物,是说当年姐姐卖身供弟弟李凤鸣读书而李凤鸣做官后忘恩负义的故事。大姐姐说:“你没有睡着啊。”冯全旺眯着眼睛,幽幽地说:“我的心碎了,痛得狠,我只是要努力地把它缝起来。咳,恐怕缝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大姐姐笑了,弟弟能讲笑话了,应该不要紧了。她知道,弟弟聪明好学,读的书车载斗量,不至于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了吧。

冯全旺确确实实感到心里很痛,痛彻心扉。他感觉自己像在地狱滚了十八滚,将要走出地狱之门却又被打回地狱一样,真真正正的痛不欲生。他在生病期间,把事情细细捋了一番。他想到,他和爸爸都忽视了一个问题:纵使爸爸能借到钱,将来拿什么还呢?常言说,一个钱逼死英雄汉,这不是一个钱,是一大堆钱啊。就是自己顺利技校毕业,马上就能够挣大钱还上这笔巨额债务吗?将来的事,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定怎么着呢。这期间,一家人还怎么生活?还能生活下去吗?人啊,不能太自私,起码要为家人活上一把。罢罢罢,不上学也罢,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一天,大姐姐发现小全旺不见了,大家找了一阵子,看见他在院子里守着一个土堆傻笑。原来,他把自己省吃俭用买来的书全部装起来,用塑料布包好,埋在了院子里。他给土堆起了给名字,叫书冢。他幻想着哪一天书冢上长出一棵树,树上有一只小鸟。他就是那只小鸟。小鸟在树上待够了,扑棱棱飞向蓝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他也要过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潜意识里,书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生活的羁绊。

夜里,他常常做噩梦。有时候他像无根的树叶,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有时候,他像处在茫茫的黑夜中,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有时候他像从高空坠落,急速地坠向无底的深渊,唯一喊出的话是:“爸爸,妈妈,救我!”醒来,浑身发抖,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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