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中篇小说连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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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全旺一天天长大，活动范围一天天增大，见识一天天增多，使他一天天认识了他的这个家，他的家所在的生产小组，他的生产小组所在的这个村子冯庄。冯庄是一个自然村，有二千多口人，改革开放前分成五个生产队，现在是五个生产小组。冯家的位置在村子东南角，是第三生产小组。

冯庄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村子，大概清初就有了。它形状狭长，呈椭圆形，东西窄，南北长，一条大街直贯南北，处在过去北京到汉口的驿道上。过去，它本身就是一个驿站，曾有过相当的繁华。后来，京汉铁路代替了驿道，它也沦落了下来。

冯村北边十五里地是沙河市，东边一里地便是纵贯南北的京广铁路线，往南三十里是西平县县城。在行政划分上，冯庄属西平县管，而西平县归驻马店市管辖，基本上说是驻马店市最靠北的一个村子，往北六七里便是沙河市地界。解放前它属于现在沙河市的郾城县管辖，解放后才划给了西平县。冯庄人常常说自己是郾城县人，并戏称西平县为“狗国县人”。这是老郾城县人对西平县人蔑视的称呼，意思是穷酸抠门土老帽。

从地理上看，冯庄处于豫中平原的低洼区。东南方向翻过铁路，是河南省有名的蓄洪区老王坡。老王坡地势低洼，方圆四十五里大。土地平时有两个农场耕种，一遇内涝，便成了一片泽国，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河大湖。老王坡的历史更加悠久。传说周朝末年，老天一夜间灭了三个小诸侯国，火烧邵陵，土屯邓襄，水淹老王坡。老王坡的名字由此而来。

冯庄原来就属老王坡公社管辖，是个不折不扣的蓄洪区。从解放以来，十年一大水，五年一小水，水患大大小小不断头。上世纪七十年代挖了村西的塘江河，水患才慢慢减少。

冯庄是个异常贫困的村子。地处中原，没有矿产资源，没有厂矿，是个纯农业的村子。水患不断，庄稼歉收甚至绝收的现象也不断发生。生产队的时代，吃救济粮返销粮那是家常便饭。改革开放以后，庄户家的庄稼多收一些，但也处于粮食够吃，经济上没钱的状况。农民的经济收入，多来自外出打工，经商，养殖。打工不必说，经商养殖也不成规模。当发达地区农民“十万不算富百万才起步”的时候，冯庄能出一个万元户，那已是凤毛麟角了。

冯庄五大姓，冯王张郭刘，外加上十来个小姓，冯姓是第一大姓。冯庄的政权，从解放以来被冯家把持着。第一代冯老强，从土改当农会主席到后来的党支部书记，跨越了文化大革命，掌权三十多年。第二代冯国耀，接父亲的班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依旧是村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不知道是冯庄落后的时势造就了愚昧的英雄，还是冯庄愚昧的英雄造就了落后的时势，不管外面的世界发展多么翻江倒海雷霆万钧，反正冯庄就这么温吞水一般平静地运行着。其实，现实远不止这些，冯庄从解放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没有发展过一个党员，没有考上过一个大学生。村里的党员，都是参军在部队入的党。就连冯庄第二代掌门人冯国耀，也是在部队入的党。

世界上的事，说奇也奇，说怪也就怪。在冯家这么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应该是蛮不讲理的愣头青。可是小全旺大了点，却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受大姐姐的影响，很小就认识了不少字，特别好读书，喜欢和文字有关的东西。路上看见一张小纸片，都要拾起来看一看。墙上贴的广告啊，布告啊，都要看上老半天。他不大爱说话，心思灵动，爱问问题。原先，他是大姐姐的跟屁虫，老是跟着大姐姐往学校跑，曾被大姐姐的老师认为是个小神童。大了点，喜欢自己在家里玩，喜欢给闹闹玩，喜欢给大公鸡小猪仔子玩。喜欢在院子里的旮旯犄角的地方种上花呀草呀小树苗呀。有时候，他给小姐姐一起去地里挖野菜，认识了不少野花野草。

有一次，他和小姐姐从地里挖野菜回来，在村子边的干水塘里，发现了一只还没有扎全毛的小斑鸠。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它掉出鸟巢，身处险境。他如获至宝，把小斑鸠捧回家里，造了一个很舒适的斑鸠窝。于是，他像着了魔一样，给小斑鸠逮蚂蚱小虫虫，吃不完就放在一个玻璃瓶里，无时无刻不在看守着它。他给小斑鸠起了名字，叫小心眼，梦里也常常嘟哝着它的名字。辛辛苦苦地喂养，小斑鸠一天天长大，身上的毛也扎全了。他幻想着，把小斑鸠训练得十分听话，让飞多高就飞多高，一声口哨，马上飞回他的肩膀上。可是有一天，他发现小斑鸠被老鼠咬死了。他伤心得嚎啕大哭，奶奶爸爸妈妈大姐姐小姐姐谁也劝不住。直到爸爸发誓要把老鼠当做公敌打一场围歼老鼠的战斗时，他才止住了哭声。爸爸找来老鼠夹子，做了地筒子。逮到老鼠，先宣布罪状，再执行死刑。可是，小全旺依旧高兴不起来，天天郁郁寡欢。

他六岁的时候，小姐姐已经八岁了，要报名上学了。没了小姐姐的陪伴，他感觉没一点意思，闹着也要上学。大姐姐领他报名的时候，学校报名已经快结束了。负责报名的老师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端端正正在纸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冯全旺。老师很惊奇，问他多大了，他回答七岁了。老师揪了揪他的小辫子，说：“好了，开学来上学吧。”

学校在冯村的南面的高地上，离家里很近，不过有一里地左右，是冯村和邻村大郭庄合办的学校。开学的时候，冯全旺和小姐姐分在了一个班。姐弟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爸爸妈妈奶奶非常放心。他上学的第一个要求，让爸爸把他的小辫子剪掉。他的玩伴东院毛妮姆姆家的大刚和西院淑珍姆姆家的双成也和他一个班。他们几个调皮鬼除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外，还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常常玩得不亦乐乎，忘了回家。

很快，冯全旺显现了他优良的特质，他的功课门门都是一百分。小红花奖状得了一沓子。小姐姐呢，老是六十分，七十分，有时候还不及格。爸爸妈妈笑着说，好好，让你小姐姐天天给你背书包，让你上出一个大学生来。

五年级的时候，小姐姐给妈妈说，弟弟学习好，人长得帅，班里不少女生喜欢他。她还说，弟弟正给宋庄的一个女同学叫宋苗苗的谈恋爱，平时没有少吃她送的烧红薯煮玉米棒。“还没有我长得好看呢。”小姐姐似乎很委屈。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说：“还有这样的事？啥时候带家来我看看。”冯全旺抗议说，小姐姐胡说八道，没有什么谈恋爱，只是那个女生学习好，我们谈得来。

再上学的时候，发现宋苗苗没有来上课。问同学，得到回答说大概是宋苗苗家庭困难，不上学了。他很难过，决定放学去宋庄看看。他不怕同学笑他，只是想看看宋苗苗的家里的情况。宋庄是出了学校朝西走，有二三里路。他找到宋苗苗家，见宋苗苗正在灶伙烧火做饭，见他来了很惊奇。宋苗苗说，她奶奶有病，爸爸招呼不过来，不让她上了。她把两本没有用过的作业本送给他，其中一本皮面上已经写上了她的名字。他有点难为情，想了想还是接住了。回家翻看作业本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个红纸剪成的心形。这个心形纸片像把刀子，在他心里狠狠拉了一道口子。

一天下午，他得到一本同学借给的小说在教室里看，入了迷，放学都忘了回家了。看着看着天光暗下来，他凑到窗口去看。这时，班主任柳老师和一个男青年走进来，两个人一进教室又搂又抱，眼看有状况就要发生，冯全旺翻书的声音惊动了他们。一看见冯全旺在教室里，两个人尴尬极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冯全旺合上书，很淡定地对柳老师说：“对不起，我当了电灯泡了不是？走了。”柳老师拉住他，央求他不要告诉别人。他说：“没事，恋人亲热很正常，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几天后，他听说柳老师辞职了，心里很难受，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有一天，柳老师忽然找到他，告诉他，自己辞职是有很复杂的原因的。柳老师赠给他一只金笔，希望他好好学习。她说：“你是个好孩子，智商情商都很高。希望你好好把握自己，一定会前途无量。”

学校设有初中部，上初中不用出学校，只不过换一换教室。初中三年冯全旺学习成绩依然优秀，只是性情有很大改变。他不再活泼，常常一副忧郁的神情。除了学习，他还搞一些科学小发明小制作像小台灯啊，水力转轮啊。和大刚双成他们玩得也少了，也不大去掏鸟蛋摸鱼虾了。班里的女生也有挨挨蹭蹭挤眉弄眼的，他也不大理会她们。

中考来临，填报志愿是个大事情。今年报考的学校比往年多。有市县两级重点高中县镇普通高中共五所高中，有两所师范和两所中等专业技术学校。班主任王老师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他不想上高中，也不想上师范，想上技校。上高中再上大学，离工作时间太长，费用也太多。他也不愿意当老师。上三年技校出来工作，好赚钱养家。他家太困难了，爸爸妈妈也太辛苦了。早一点工作，早一点让爸爸妈妈歇口气。王老师见他思维清晰，并且处处为家里着想，很感动，问他：“给爸爸说了吗？”他回答说：“说了，爸爸同意。”王老师说：“现在年轻人就业压力很大，考中专的难度要大一些，以你的成绩应该问题不大。这几所学校，市工程机械技术学校还比较适合你，报考它吧。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好考吧。”

中考是集中在县城考试的。他看着来来往往紧张忙碌的同学们，心里也很兴奋。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命运的缰绳，他要向贫穷落后宣战了，他要为改变自己的命运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