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柱的好日子
　　                                                   （一）
　　 留柱是个傻小子。四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跟快七十岁的老娘在一起过活。娘俩种着二亩二分土地，过着勉强吃饱一个钱不剩的苦日子。不过，人们常说，傻人有傻福，留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跟前了。这不，失散了多年现在在武汉军区当将军的舅舅就要来认亲了。
　　 一溜嘎嘎新的高级轿车，两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在人们的前呼后拥中，一个身着将军呢服的，肩扛两颗将星的老将军走进了留柱这个破败的小院。说是小院，没有院墙，没有大门，只是两边邻居的小楼院墙勾勒出一个轮廓。两间又低又矮的破平房，旁边一间只有几平方的小草房，熏得黑黝黝的，那大概是他们的厨房了。走进屋子，老将军止不住眼泪婆娑。屋里几乎是家徒四壁，两个脏兮兮的床铺，几只放粮食的水泥缸，几件锈巴巴的破农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仓皇地看着他。他走上前，拉住老太太的双手，口里喊：“姐姐，我是小石头，你不认得我了？”老太太老眼昏花，泪眼朦胧，看了半天，摇摇头。她实在无法将当年送人的瘦骨嶙峋的小弟弟和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解放军将军联系起来。“姐姐，我是小石头，是当年你一口一口喂菜糊糊的小石头。”当年，老将军才三四岁，由于饥饿疾病，还不会走路。姐姐不过十来岁，端着碗顿顿一口一口给弟弟喂饭。后来，一个富人家要抱养一个孩子，原本是让姐姐去的，可人家不要女孩，只好把小石头送人了。那一天，小石头换上一身新衣服，没有哭闹，没有眼泪，目光痴痴的。姐姐哭喊着，跟着马车跑了三里地。缓了好大一阵子，老太太才哭出声来，姐弟俩抱头痛哭，在场的人无不掉泪。稍倾，老太太擦擦眼泪，拉着藏在娘背后的留柱，说：“留柱，快叫舅舅。”留柱怯生生地叫一声：“舅舅。”老将军答应一声，拉住留柱的手，说：“孩子，都是舅舅不好，让你们受苦了。”
　　 姐弟俩坐下来，慢慢拉家常。老太太说，送走你以后，没几年就解放了，家里分了土地，日子慢慢好起来。后来，爹娘相继去世，我嫁给了邻村留柱的爹。命苦的人什么时间都是命苦，留柱不到五岁，留柱爹就去世了。后来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因为生病，也是因为饿的，留柱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我们娘俩苦巴苦熬，一路就这么过来了。老将军说，小时候的事，他花花搭搭记得一些。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姐姐扎两只小辫，拿条匙喂他菜糊糊。养父母是武汉市人，待他很好，从小供他读书，后来参了军，当了干部。在记忆里他也记得有爹娘，有一个姐姐，可总像在梦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年，一个记者给他写传记，不知道怎么找到了留柱母子。他说：“姐呀，跟我去武汉吧，别在这苦熬了。”
　　 虽说穷，虽说苦，可一说要离开这个穷家，心里有一万个不舍。她离不开那浸透了她血汗的二亩二分地，离不开她住了几十年的老屋，离不开她种了各种菜蔬的小园子，离不开她饲养的猪羊鸡鸭，狗狗猫猫。她摇摇头，说：“老了，哪也不想去了。”老将军给姐姐商量了半天，好劝歹劝，姐姐才同意去武汉住几天，住不好了马上就回来。
　　 老将军认亲、留柱母子去武汉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甚至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平时门可罗雀的留柱家门口顿时热闹起来。有送米送面的，有送衣送钱的，还有认故攀亲的，火爆得很。人们议论纷纷，都说留柱母子这一去肯定不会回来了。你想啊，武汉比这里，不知好过百倍千倍，谁还会回到这穷乡僻壤呢？不管人们怎么议论，老太太还是把家里拾掇停当，交给邻居王三嫂暂管几天。地里庄稼倒没什么，主要是喂鸡鸭猪羊猫猫狗狗这些张嘴货。王三嫂三十几岁，前几年丈夫在煤矿出矿难死了，自己带着三岁的女儿妞妞过日子。平时，看留柱母子日子艰难，时不时过来帮帮忙，两家处得最好，也是老太太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