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事

                                                     （三）张有才

       小时候，我们家对面住着一位老退伍军人，名字叫张有才。每天早晨，都会看到他穿着旧军装，自己喊着口号装跑步。人们都说他憨，都叫他“憨有才”。他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不错的家，一个不错的媳妇。民国三十一年年馑，他哥哥张寿山（恶霸地主）欺负他憨，把他媳妇卖了换粮吃了。他愤怒之极，掂一根劈柴棒，趁午休时照哥哥脸上打下去，打塌了哥哥半拉脸。闯祸后，就跑出去当了兵。旧社会，再大的事当了兵就没事了。一开始，他在冯玉祥的部队。由于打仗勇敢，训练认真，没多少年就当上了营武术教练。部队在北京驻扎时，他的薪水拿到了八十块钢洋。后来，他转入了傅作义的部队。再后来，他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作战勇敢，每次战斗都冲锋在前，荣立了很多战功。令人称奇的是，他身上竟一块伤疤也没有。全国解放以后，他退伍回到了家乡。

       村里是把他当做英雄迎接回乡的。听老人们讲，回乡时，他胸前挂满了勋章，骑着高头大马，十分荣耀。上级也给了合适的安置，给他十五亩地，十石麦子，五百万块钱（旧币）。这样的条件，再娶上一房媳妇，该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可就在娶媳妇的问题上，遇到了麻烦。村里好心人连着给他说了两三个媳妇，都是过了不久，人家嫌他憨，过不下去走了。他也就这么在村里混着。

       我刚记事时，他还在壮年。一身黝黑，十分健壮。只要有人说：“张有才，耍一段。”他便耍将起来。无论是棍子，条子，或者农具，到他手里便成了单刀、双刀，腾挪进退，呼呼生风，英雄神武，令人振奋。合作化以后，他做不了农活，就给社里看个庄稼啦，菜园子啦什么的。他做事很认真。比方看庄稼，像个哨兵一样，瞪大眼睛一动不动，任谁也别想偷走一穗庄稼。

       也许是长期受到旧式军队的熏陶，他养成了尊敬长官、服从命令的习惯。有一年，他在生产队帮槽（帮助饲养员喂牲口），和饲养员发生了矛盾。不知道那股劲儿上来了，他磨快一把菜刀，要剁饲养员的头，任谁也劝不下。这下，吓坏了许多人。最后，生产队长出了个主意，由民兵连长扮做公社武装部长，夜晚找他“谈话”。他毕恭毕敬，连连敬礼，保证不再和饲养员发生矛盾。事情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按说，老人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可是，由于人们所说的“憨”，他的生活极不规律，吃饭不定时，生捶熟打，不易消化。生产队那些年，他衰老得很快。文化大革命开始没几年，老人就去世了，享年还不到八十岁。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我脑海里就出现一位面孔黝黑，老昂着头，孔武有力的老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