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之路

                     （三）拉拖记

下午二点，工人们准时来到井口，班长开始清点人数。班长叫郭存善，五十来岁，本地人。他递给我一根传动带做成的拉带，带我一起下井。在煤台上，郭班长给我一个拖，并做了示范。

从煤台往下三十多米的巷道特别低，特别陡，最低的地方只有二尺来高。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初打巷找不到煤，打了几条小巷探煤，找到煤了又没资金了，只好先凑合着出煤。过了低巷，煤层巷有一米四、五高，人基本上可以直起腰走路了。

在工作面装好拖往外拉，一溜大上坡。井下的石头特别软，路上轧地都是坑坑窝窝。很多地方拖轮根本不起作用，而是拖架子挨住地往外拖。三百多斤的拖像拖着一头大死牛，没拖出多远，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这样一步一挣，每走一步，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疼痛。这不是在干活，而是在拼肌肉，拼骨头，拼性命。最难走还是那段低巷。坡陡巷低，不注意石头楞刮住脊梁骨，撕心裂肺地疼，眼泪刷刷往下流。我扒住柱子，拽住电缆，拼命往上拉。按规定，井下是不准拽电缆的。可我像溺水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捞住什么是什么。头是昏的，眼是模糊的，像在冰水火海中游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第一拖煤拉到了煤台。划码的普老汉看我快虚脱的样子，忙替我把煤倒进煤斗。电灯下，我浑身上下冒着白汽，好像刚出锅的热馒头。

站在煤台上，我思量了好久。是进是退，我真的犹豫了。干吧，打出娘胎，没吃过这苦，这苦确实是一般人熬不下来的。来龙门镇煤矿干活的人，留下的不过十之二、三。不干吧，难道忍心看着心爱的妻子沿街乞讨吗？想起乞讨，心就彭彭乱跳。想我读书十几年，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饿死也不会伸手乞讨的。

普老汉看着我的狼狈样，鼓励我说 ：“歇歇再拉，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我思前想后，整整煤拖又下去了。谁知这一拖更沉，更难拉。每走一步，比上刀山还难。我鼓励着自己，敲打着自己，奚落着自己，拼尽吃奶的力气往上拉。拉到煤台的时候，我几乎就要昏过去了。但我定定神，挺住了，靠着煤台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普老汉对我说：“拉几拖算了，反正新工人头三班不定任务，记满工。”居然还有这么人性化的规定，我很感动。歇了一会儿，我又下去了。这一班，我居然拉了七拖。老普夸我说：“不错不错，正经不错。”

在工作面，认识了个老乡，叫杨峰，是个采工。他告诉我许多拉拖的经验和技巧。下班的时候，我下不了煤台，坐在梯子上往下出溜。两条大腿痛得挪不动步，杨峰半开玩笑地推着我往上走。出了井口，我又歇了半个小时，洗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下山去。

夜里，妻子看见我脊梁骨上两寸来长的伤口，抱住我伤伤心心哭了一场。我笑着说：“没事，没见过干活累死人的。哪个人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干活，慢慢就好了。”

第二个班，我拉了十一拖。

第三个班，我拉了十二拖。

慢慢的，我越拉越多，居然有时候也能完成三十二拖的任务了。老普见我上班早，下班晚，人实在，拉得满，只要班里完成任务，我拉上二十几拖他就给我记个满工，并老是催我下班。 第一个月发工资，我领到九十四元钱。这是我打工掘到的“第一桶金”，比起后来的几万元，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元钱，意义都要大得多。妻子拿到钱，也热泪盈眶。我们感到，生活艰难，但社会是不乏宽容和温暖的。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有很多人伸出手来帮助我们，让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我永远怀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