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日上午，我正在生产队干活，二表姐跑来叫我回家，说是周继兰来了。前几天，大哥的朋友在邻村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说这几天来家里见面。女孩子叫周继兰，说是我的小学低两届的同学，认得我的，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和二表姐回到家里，见妈妈正在忙活做饭。妈妈喜形于色，让我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嘱咐我一些话。我高中毕业回乡后，有人给我说了几次亲，可都因为父亲旧社会当过国民党军官而告吹。因此，我的婚事成了妈妈的一块心病。这次女方到家里来见面，说明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来了，来了。”二表姐细喜滋滋的喊。

我和妈妈忙迎出门去，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进院子。那年纪大的是她婶子，年轻的自然是周继兰了。不看不打紧，一看心里突然腾地窜起一股无名怒火。周继兰又矮又胖，脸色黑红，两只小眼睛，一身不大合身的黑灯芯绒衣服，圆滚滚的像个半截缸。我头一拧，折身钻进我住的屋子西间，不出来了。

妈妈、大嫂、二表姐、周继兰的婶婶和周继兰五个女人在屋子中间喝茶拉家常，十分热闹，时不时有人笑出声来。接着吃饭。记得饭是炸油馍、包饺子。当时生活困难，要筹措一顿象样的饭不容易，真难为妈妈能做出来。二表姐进来喊我吃饭，我气呼呼地说：“不吃。”

她们吃了饭，又聊了一会天。二表姐又进来对我说：“去见见面吧。”我仍不消气：“不见。”二表姐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人家是女孩儿家，又是到咱家来了，总得给人家个台阶下吧？不然，人家怎么走出咱家大门口呢？”我心想也是，说：“好吧。”

见面是在大嫂屋里。我走进大嫂屋里，周继兰已在屋里了。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二人无言以对，气氛有点尴尬。这会儿，我看清了，她不仅眼睛小，而且两眼间距大，不成比例。黑乎乎的蒙脸痧撒满两?。只是面色红润，身体健壮。一会儿，她先开口了。她说，她认得我，上小学时，我上六年级，她上四年级，每年我都评上三好学生，她印象很深。我说高中毕业在生产队干活。她说形势如此，大家都一样。我说父亲有历史问题。她说，老人的事是过去的事，她不嫌弃。我说家里穷。她说不怕，只要肯劳动。她很能说，说来说去，我倒无话可说了。末了，她说，娘交代了，如果两人没意见就换换手巾。按当时说法，见面是相亲，换手巾就是定亲了。我推托说，换手巾只是形式，换不换无所谓。等几天我去你们家一趟，把这事定下来。她一再交代我：“可一定要去啊！”

我平生第一次这样说谎话。当时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好女孩就这样错过了。后来，我听说她眼巴巴在家里等了好些天，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惭疚。再想想，这门婚事不成未必不是好事。我后半生注定要流浪，注定要坎坷，也免得她跟着我受苦受难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想，现在国家富强了，老百姓的日子都好了，她大概也错不了。愿她能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