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耳月婶（小小说）

武庄不大，满打满算不到三百口人。名人不多，月婶就算一个。月婶是个盲人，出名就出在她的耳朵上。月婶刚生下来时，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眼睛特别大，特别亮，特别爱笑，一逗嘎嘎地笑。满周岁的时候，她得了一场大病，住了十来天医院。在医院打针，吃药，针灸，穿刺，好不容易病好了。回到家里，家里人发现不对劲了，她的眼珠发直，也不那么明亮了，逗她也不笑了。再到医院检查，发现她的眼睛彻底瞎了，说是视神经遭到了破坏。那些年月老百姓愚昧，也不知道追究医院的责任，家里人就只好认命了。

月婶眼睛瞎了，耳朵特好使，记忆力也特别好。只要见过她一面的人，说过话，无论再过多长时间，她都不会认错人。给她说句话，拍拍手，或者听见你的脚步动静，她就知道你的方位，离她多远。加之家里穷，兄弟姊妹们多，没人娇养她，打小烧火做饭，拾柴割草，什么都干。她还学会了做针线，纳袜底，绣枕头，弟弟妹妹的小衣服大多是她做的。反正庄稼人也讲究不起，能穿就行。二十岁，她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不熟识的人真看不出她是个盲人。

姑娘大了，婚嫁的事愁坏了双亲。家庭好小伙好人家肯定不要，家庭差小伙不好又恐怕闺女受委屈。后来，老姨介绍了武庄的武学志，家里人瞅瞅还算满意。武家就一个独子，老实巴交的，小学毕业，在家种庄稼。模样儿还行，只是家里太穷，三间草房，几亩责任田，要啥没啥。爹娘说，穷没根富没苗，只要人好，穷富认命。武家呢，图月婶人长得丰满漂亮，认定后代肯定好，娶媳妇图后哩。反正人穷志短，也讲究不起什么了。连介绍见面到看家喝茶前后不到一个月，吹吹打打月婶就嫁到了武家。

说起来月婶真是武家的福星哩。到了武家，月婶缝衣做饭，喂鸡养猪，打扫涮洗，把家里院里收拾得周周正正。过日子精打细算，运筹钱粮，光景竟一天天好起来。后来，给武家一胎生了两个胖小子，起名叫大顺和二顺。月婶家教极严，小哥俩完不成作业学习成绩不好，那是绝对不中。两个孩子争气，从小学到高中，弟兄俩年年都是三好学生。高三，大顺为了让弟弟顺顺利利上好大学，自己报名参了军。不到十年，当上了正营级干部。弟弟二顺上了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已经是某市反贪局正处级局长了。不管地位多高，待遇再好，弟兄俩都娶的是农村媳妇，都住在家里伺候爹娘。大顺家里生了一个男孩，二顺家里生了一个女孩。政府放开二胎，大顺家里又生了一个男孩，二顺家里也又生了一个女孩。两个媳妇孝顺体贴，从不惹月婶生气。孙子孙女一个个也乖巧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人们知道，月婶虽然面善却不怒自威，在院子里咳嗽一声，鸡不啼狗不叫人不敢吵闹，全都安安静静。村里人说，武家院子里出来的，连鸡子猫狗都是规规矩矩的。

人们大多还不知道，月婶还有一门独门绝技，就是听脚步识人。只要是熟人，武庄的人，或者亲戚朋友，她一听脚步就知道是谁。生人只要在她身边过一趟，下次她就知道是某某个人。知道的人没有不佩服的。村长武天说，月婶就是个神人，她的绝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定有大用。

话说这年九月十三号，武庄出了一桩人命案，本村南头张寡妇半夜被人掐死在家里。镇派出所所长带两个警员进驻武庄，负责破案。张寡妇被掐死在床上，赤身露体，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熟人作案。像是为情，也像是为钱。案子破了几天，进展不大。一是张寡妇接触人太多，社会关系复杂。二是有用的线索不多，虽然现场提取了几枚指纹，但现在农村大多数人没有入指纹库，派不上用场。

其实，张寡妇也是个苦命之人。三十出头就守了寡，好不容易把孩子拉巴大，眼看能打工挣钱了，前几年孩子又出了车祸，落下她孤家寡人一个人挂了单。她年轻时本就性情轻佻，喜欢给美男帅哥挤眉弄眼吊棒槌，刚结婚时没少给男人打仗。现在没了男人孩子的约束，旧态故萌，愈发放肆。四十几岁，徐娘半老，加上手头有儿子的几十万赔偿金，生活宽裕，吃肉喝酒抽烟打麻将，样样都来得。大光棍小光棍，麻友牌友赌友，出一屋进一屋。有时候为了钱帛，有时候为贪欢，明铺夜盖，不管不顾。结果被歹人掐死，人们说自作孽不可活。

眼看案子进展缓慢，村长给所长建了一议，说让他走访走访月婶，说不定会有所突破。所长一听说让他去走访一个瞎子，哭笑不得，说：“看来我这个所长干到头了。”村长见所长不以为然，说：“你不要小看了月婶，她可是俺村的神人哩。”所长听了月婶的故事，半信半疑，起身去月婶家里拜访。刚进院子，就听见月婶说：“所长来啦，我说咋一大清早喜鹊就喳喳叫个不停。”所长惊得脚底板发麻，说，“咱没见过面，你怎么知道是我？”月婶说“所长贵人多忘事，前年办二代身份证，你从我身边过，听见有人喊你所长。”所长心里服了，给她说起案情，想听听她的意见。

“张寡妇是几号出的事？”月婶问所长。

“九月十三号。”所长回答。

“几点？”

“九点左右。”

“九点以后，陆小二从我屋后走过，出村去了。”

所长一听，说“不对呀，陆小二虽说也在重点排查之列，可他老爹说他前两天就出门打工去了。”

“他爹在撒谎，陆小二肯定是十三号九点以后出的村。”

所长见她这样说，心里就有底了。这样一来，陆小二就是重大嫌疑犯了，案情马上明朗起来。所长派警员在陆小二家蹲守，半个月没有动静，估计他远走高飞了。所长报告上级，进行网上追逃。可是天地太大了，偌大中国，要追逃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半月以后，所长撤走警员，交代村长，让村长和村民们注意陆小二的动静，一有动静，第一时间通知他。村长又交代月婶，只要有陆小二的动静，马上给所长打电话。走的时候，所长有点难为情地说，因为经费有限，群众做这些工作都是义务的。月婶说，“这点觉悟俺还是有的。坏人不伏法，老百姓心里是不会安定的。”月婶让孙子把所长的电话号码存在她的电话联系人第一位，好方便给所长打电话。

三个月后的一天，所长突然接到月婶的电话，说陆小二回家了，她是从房后街道的脚步声听出来的。所长立即带警员进行抓捕，把陆小二摁在屋子里。陆小二归案，对杀害张寡妇的事供认不讳，至此，九·一三杀人案真相大白。

原来，陆小二是村里的混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和张寡妇也勾勾搭搭，经常在一起苟且。本来，张寡妇图他年轻，他图张寡妇风骚快活，没有什么。后来他老爹常常骂他不学好，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将来一定不得好死。他想出门打工挣钱，可是连个路费都凑不出。九月十三号夜里，他和张寡妇在一起啪啪，正痛快时向张寡妇提出借钱，说要出门打工。张寡妇问他要多少，他说得两三千吧。张寡妇的钱岂是好出的，说没有，最多给他两三百块。两二三百块，连单程车票都不够，为此，两个人吵骂起来。常言说，话赶话，没好话，张寡妇骂他没有良心，占了便宜还倒要钱，不算个男人。骂他是抹不上墙的烂狗屎，一辈子找不到女人。骂他断子绝孙，死了狗都不吃。骂到陆小二痛处，他不由得一时性起，一下子把她掐死了。随后他在屋里东翻西翻，翻出三千块钱，临走顺手牵羊把神龛里的玉菩萨拿走了。玉菩萨是陆家的传家宝，和田玉，二十几公分高，有好几斤重。考虑玉菩萨太大太重，亡命中带着不方便，便把玉菩萨用细绳拴着沉到村东地一口废旧机井里。绳的一头，拴了一个破木片漂浮在水面。因为机井较深，水面又有杂物，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他搭火车一气儿跑到广州，几个月没有找到可干的工作。几个钱花完了，他又记挂起机井里的玉观音来。他特地到玉石店打听过，像这样的玉器值好几万呢。谁知道，回来一进村子，就被月婶发现了。

在“九·一三”案件庆功大会上，月婶身披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她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笑容可掬。大会奖励她一部大号的盲人手机，每个按键上都有盲文。以她的聪明，学习这几个盲文字不在话下。主持会议的县公安局局长私下夸奖她说：“别看月婶是盲人，心里头比我们这些睁眼人还亮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