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傅

热度 2已有 221 次阅读2023-1-10 09:26 |个人分类:小说|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师 傅

作者:任明奇  


我的师傅曾经是一民办教师。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民办教师在中国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为教育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姓李,什么学科都教过,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音乐课。我跟他学了《学习雷锋好榜样》,这是五音不全的我唯一能唱全的歌。据父亲说师傅上过北京航空技校,绝对是人中龙凤,要知道我父亲才高小毕业呀。听说他早恋,最终没端成公家的饭碗,领来了外地的师娘。两口子很是恩爱,只是师娘的口音一直到她去世我都听不全懂。

我的师傅还是一木匠。教学之余,师傅看了几本有关木工技术方面的书,然后加以琢磨,再进行实践,就自学成才了。什么样的家具,只要经师傅看一眼便能做出来。不仅如此,别人看不懂的图纸,他也能看出来,并且能依图纸做出模型。

师傅三男三女。仅靠师傅的微薄工资,全家人的吃穿用度有些捉襟见肘。于是他舍弃了民办教师的职务,到县农造厂做起了倒模技术员,村人们煞是羡慕。只是每月的工资全由师娘领出。村人们都嘲笑他“妻管严”,师傅全不在意,每天早出晚归。

后来,全国企业改制,县农造厂被制动器厂兼并,中国的建筑业开始大踏步前进。师傅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我高中毕业时,师傅在建筑队做了木工组的头目。父亲是泥瓦匠,脾气不好,我不想受父亲的辖制,为了学个技术活,私下里找师傅说要跟他学木工,两家关系本来就不错,师傅欣然应允。其实我只跟了师傅一个月,并且全在工地上“支盒子”。

月底发工资了,我请师傅和师兄撮了一顿,饭讫时恰好师傅有事儿,被人叫走。师兄也是同村人,曾和我在初中同过学。他竟然对师傅说帐是他结的,幸亏师傅不信,问了我。我惊诧于人性的“小”来。那是我步入社会第一次对“丑”的认识。

闲暇时和本村初中同学在一起聚耍,互聊中我只随口说了“循环”一词,就被他们狠狠嘲弄了许久,我更惊诧了,终于知道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什么叫境界和层次了。于是我愤而辞别父母,辞别师傅,义无反顾地重又走上了复读求学的道路。

通过两年异于常人多倍地刻苦努力,我终于成功地考上了大学。村人们竟莫名地掀起了一阵向我学习的高潮。几乎所有家长都这样对孩子们说:“只要你们愿意上,像你奇哥一样,我们砸锅卖铁都供应”。我师傅也不例外,他的幺子就是在我的影响下和师傅不断地激励鞭策下,考了八年才考上西安一科技大学的。

师傅没少挣钱,但师傅过得并不顺畅。大儿子头脑不大清醒,成年后师傅为他花了大价钱,从贵州娶了一个媳妇儿,好歹过成了一个家庭。然而好景不长,两口子竟然从贵州倒卖妇女!被人告了,大儿判了九年牢刑,媳妇儿因怀孕而监外执行,师傅、师娘操尽了心,又是托人,又是送礼,又是怕媳妇跟人跑了,最终无济于事。这九年时间里,大儿媳倒是没跑,却偷偷在村里的光棍汉堆里卖起了淫,丢尽了师傅、师娘的脸。

大女儿上学时肚子被人搞大,只得早早出嫁。也让师傅、师娘抬不起头。

二儿子脑子灵活,却招赘到外村去了,卖了一辈子馒头。也被村人戳指。

二女儿一天学都没上,里里外外,全家人都当她作佣人使唤,有一天竟突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把师娘哭得个呼天抢地、死去活来。这件事儿更让村人议论。

小女儿放羊时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白白搭了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后嫁了一独眼瞎子,平平淡淡地生活着。

幺儿大学毕业时,国家已不包分配。幺儿在西安市的一教育培训机构工作,找了个当地的独生女友。

师傅和我父亲一样,东西南北辗转了一辈子,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转正,成为国家正式人员,能熬个退休金什么的,这理想到底没能实现。年龄大了,干不了重活了,师傅就跟着一修庙的建筑商人,专做些雕梁画栋的技巧活儿。

每逢春节初一拜年的时候,师傅和我聊的最多的便是他的幺儿,看的出来,晚年的他,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幺儿身上。虽然幺儿连续几个春节都没回家看看,师傅说他能理解,这个时代年轻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幺儿要买房子了,家里土地的收入和师傅打工挣的钱师娘都给了幺儿。可惜师傅两口子没住过那房子一天。幺儿结婚的时候,只有师傅去了,当天就回来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这天,师娘象往常一样洗了好多衣服,也许蹲的时间久了,站起来时她突然头晕眼花,师傅忙掺扶她躺到床上,问要不要上医院,师娘说躺会儿就好了。师傅便没在意,做自己的事儿去了。这一躺却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等救护车来时师娘已断了气。医生说是急性脑梗。对于师娘的死,师傅内疚、自责、叹气,说后悔一辈子。

师娘陪伴了师傅几十年,从未分开过,也从没红过脸。师娘的过世,让师傅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也孤独了许多。一到夜晚,师傅很是害怕,他为了打破这怕,他亲手制作了一把二胡,又买了两只大音箱,每晚上都拉师娘生时爱听的戏曲唱段。他的二胡越拉越好。优美的旋律吸引了无数孤独的、无聊的、凑热闹的还有爱音乐的人。没多久,全村的二胡爱好者和戏曲爱好者都聚拢到这里来了,男女老少,打梆的打梆,喝彩的喝彩,什么《朝阳沟》《小二黑结婚》《穆桂英挂帅》《抬花桥》等传统剧目的曲调、唱腔响彻云霄,声振层林,有时还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大家欢乐地聚在这里,尽兴地玩耍、卖弄,各显其能,那热烈程度不亚于文艺演出的场面。并且不管热闹到什么时间,怎么热闹,从没有谁说扰民的。

周末回家,我为师傅竖起了大拇指,还带着儿子参与其中,让儿子进行了《神话》《一剪梅》等曲子的葫芦丝演奏。那段时间真好!我感觉师傅提升了全村人的音乐水平、表演水平、欣赏水平,还丰富了普通劳动者的业余生活、精神生活并且激发了农村人的文化自觉。

三年后的冬日,师傅突然病倒,没有一个子女在跟前。是文艺爱好者把他送到医院的。没有多久,师傅就离世了,享年78岁。

葬礼上那萦绕在耳畔的凄凉悲怆的唢呐声低回婉转,穿越时空,似在诉说着师傅一生的种种遭遇,久久不绝,中间似还夹杂着阿柄的《二泉映月》的二胡声,悲悯呜咽,断人心肠。

我曾置备了一套木匠工具,早已锈迹斑斑,还制作了一个粗糙的小茶几,都一直在老屋里存放着。它们是我曾做过木工的见证,也是我和师傅关系的见证。愿师傅安息,天堂里没有忙碌,也没有叹息和忧伤!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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