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光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就像沉在暖洋洋的水底，真不想醒来。可是他的耳朵还是浮出了水面，嘈杂的声音立刻灌进来，而且流量越来越大，大到他已经能够听见有人喊“医生”、“护士”，他觉得非常奇怪：我又不是在医院，哪来的医生和护士呢？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声音怎么这耳熟，难道是老爸老妈？他终于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了：“他好像要醒了……”这时传来了“蹬蹬”的脚步声，一个人跑进来，还边跑边说：“别急，让我看看。”武光更奇怪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努力调节，眼前的终于渐渐清楚了，这时，一张美丽的脸凑了过来，他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一个名字：李雨菲？他还来不及反映，又有一个人跑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出现了，原来的那张脸退了出去。他想转下头，脖子立刻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而且不仅是脖子，他的左腿也痛的厉害，一动也不能动。这时他才发现，一觉醒来，他被包成了个木乃伊，放到了医院里。

李雨菲不是去了南方吗？什么时候到了这个城市成为护士了？

李雨菲是他大学时的女朋友。那时他凭着自己的帅气和才气，身边从来不缺少美女，他从万紫千红中选择了她，与她度过了一千多个激情浪漫的白天和黑夜，并因为她的缘故，进入现在的企业??因为只有这家企业愿意同时招他们两个，可是在临毕业的时候，她却背叛了他，转投到了一个暴发户怀抱里，跟着人家去了杏花春雨的南方。她走的那天，他偷偷地跟到车站，看着她与那个矮胖子相偎依着上了车，他的心碎了，不顾周围那诧异的眼光，哭得一塌糊涂……

参加工作后，他与所有的同学都断绝了联系，只保留了老肖一人。他自我流放似地来到了这个天寒地冻的城市。他心如死水，两年如一日，他的岗位一直没有变化过，工资条上的数字也没有变化过，而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由头。在单位里，他的表现不好也不坏，既没有被领导训斥，也没有被领导夸奖，可能领导就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他似乎和往昔的岁月做了彻底的了断，在用这种方式消磨自己，在报复谁。报复谁呢？谁又在乎过他是如何生活的吗？

他觉得自己并不恨李雨菲，当然也不爱她，而是把她忘了。可真的忘了吗？为什么她会时常闯到她的梦里来，把他带回到那些甜蜜的日子，为什么现在看到她后这样心潮澎湃，难以自制？

人的感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医生一通摆弄之后退了下去，老爸老妈的那两张老脸又扑了上来，蹭了他一脸的鼻涕和眼泪，特别是老妈，不停地说：“你要是永远不醒妈可咋活啊？”连老爸都看不过去了，捅了她一下：“瞎说啥？儿子不是醒了吗？”

两位老人终于平静了下来，老爸猛地捅了老妈一下：“差点忘了，快打电话告诉朱红一声，人家守了两天两宿啊，都快哭成个泪人了……”

朱红？武光有点发蒙，这个名字挺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根自己有什么关系。十几分钟后，一个头发凌乱、两眼红肿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与武光对了一下眼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个猛子扎在他的怀里，嘴里还喊着：“你吓死我了。”

武光看她这副样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就想起，这就是朱红，他现在的女朋友，一个既不美丽也不解风情的女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如老肖所说，自己真是堕落啊。要是在大学那会儿，这样的女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在参加工作后，时移事移，他也在家人和朋友的逼迫下开始相亲了。经后一系列的淘汰与反淘汰之后，到和朱红相遇的时候，他对相亲这游戏实在烦透了，可每次打电话老妈都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两只手来把他和一个女的按到洞房里去。看他们急的那个样子，好像到时入洞房不是他，而是他们，可他们也太饥不择食了，只要是雌性就行，恐怕跟个老母猪他们都没意见。他曾如此和老肖发牢骚。老肖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当看到朱红长得不难看，性格也算温顺，武光认定：就是她了。对此老爸老妈自然是大喜过望，他和朱红相处不久双方家长就看了面，言谈甚欢，话没说几句，就开始商量结婚买房子的事了。

生活就这样难以捉摸，当初他第一眼看见雨菲时疑为天人，认定今生非她不娶，用老肖的话说发了昏，为一棵树放弃了一片森林，从一个花中浪子变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是没过两年，未等大难临头就各自飞；他第一眼看见朱红没什么感觉，却一路交往下来，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两人会结婚、生子，供孩子上学，也许会吵架，也许会有外遇，但不会离婚，孩子大了，两人也老了，然后从现在的单位里退休，然后死去。

朱红哭累了，伏在床边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水，让武光看了也有几分感动。父母在朱红进来的时候就悄悄退了出去，现在病房里一下子静下来，让他可以静下心来想想发生了什么事情。通过父母的话他可以猜出，他出了一场车祸。可出车祸的地方却离他单位非常远，他为什么事到那里去的呢？而且父母说，幸亏当时林雪飞护士在现场，处理及时，那林雪飞又是谁呢？难道刚才那个护士不是雨菲？一个长的酷似雨菲的护士……他对这个怎么熟悉呢？

这时，伴随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那个让他热血沸腾的面孔出现了，满是关切地问他：“怎么样，感觉还行吧？”武光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全在喉头梗住了，只是“嗯”了一声。那人又轻声说：“她睡了？这两天可把她累惨了。对了，谢谢你还我钱包啊。你的伤不重，只是轻微脑震荡，脖子有点扭伤，左腿骨折，养几天就好了。好人会有好报的。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尽管说。”这话要是别人说，武光早就生气了：都这个德性了还好人有好报呢，什么屁话！虽然此时他已经明白这人不可能是李雨菲，可就因为她有着一副和李雨菲相似的面孔，话也变得顺耳了，而且当她离开时武光还挺失落的。

她的话提醒了他，使他回想起出车祸之前发生的事情。那天他一个人在街上闲走，捡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没多少钱，却有一张购货收据，上面有姓名、住址和联系电话。武光一看那人叫林雪飞，起了好奇的心思，就拨通了电话。是个女孩子，声音还很好听，这使武光大为兴奋，就提出在麦当劳见面，还她钱包。他早早来到了约好的地点，离见面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手机响了，就是那个声音，问了他所在的位置，说自己就快到了。挂了电话，武光把头转向窗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大学时和网友见面的感觉，心中充满了期待。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好，你是武先生吧。”武光回头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雨菲吗？心中五味杂陈，喜、怒、哀、伤、怜，一齐翻涌上来，无语凝咽，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漫上了眼眶。这女孩子其实早到了，坐在角落里观察了半天，直到确认武光只有一个人时，才露面的。本来他想叫男朋友一起来的，可是两人最近一直在闹别扭，不愿求他，才来赌气单刀赴会的。现在看到这个男子神情异常地直瞪着自己，心里有些打鼓：这人不是有毛病吧？只好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声：“我是林雪飞，是你拾到了我的钱包吗？”武光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而且细一看，眼前这人与雨菲还是有很大差别，特别是声音，也就回过神来，邀林雪飞坐下。林雪飞惊魂未定，哪还敢久坐，寒暄了几句，拿了钱包就匆匆离开了。武光若有所失，更恼恨自己竟对雨菲余情未了，加上剩下自己一个，哪还有心情闲坐？便也起身出门。

马路上人来人往，阳光温暖明亮，天空高远蓝润，实在是个可爱的春日。武光打开自行车，看到不远处正是红灯，眼前出现车辆的断流，他跳上车子，趁机向街对面骑去。就在快到街对面的自行车道时，手机响了，他空出一只手拿出手机，还没看清谁的电话呢，就感到被人从侧面猛地推了一下，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手机也随之脱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妈的，老子刚花一个月工资买的手机哟，这下算废了。

武光确实英明，他的手机废了：先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又被车轮无情地碾了过去，成了废铁。至于那个电话，后来武光查了他的通话纪录，是从一个公用电话打来的，他问遍了所有可能的人，都说没有在那个时间给他打过电话，更没有人在那个地点用过公用电话。那个电话再也没有来过。也许是有人打错了电话？也许……只是上帝的一次捉弄。

关于这个车祸，虽然当时街上人头攒动，可是到警察赶来时，却只剩下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在看热闹，竟无一人记得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武光父母悬赏征求目击证人，直到墨迹褪色了，条幅破烂了，被环卫工人收走了，也没有人打过电话。这起发生在闹市的车祸，就这样奇迹般地在太阳下蒸发了，只在交警的本子里留下几行字，武光的身上留下几处伤。

不过武光还幸运的，要不是当时这个林护士还未走远，否则还不知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