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丛生的幻相森林

热度 8已有 167 次阅读2014-8-13 22:20 |个人分类:书评|系统分类:谈书札记| 村上春树, 卡夫卡, 挪威的森林, 海边卡夫卡, 莫言

——我读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 

在此之前,我对村上春树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若干年前读的《挪威的森林》上面。

那应该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回想起来,对书内容的记忆已极为淡漠,只记得一个青年与许多女人——有已婚的也有未婚的——发生了各种感情和肉体上的纠葛,过程很虐心,下场很惨烈,最后男主人公做飞机离去了。仅此而已。印象虽浅,偏见却深。

当初看《挪威的森林》,是冲它和作者的名声去的,看前所以内心难免有所期许——世间的事,期望太高往往不会有好结果;而且那时年纪也轻,见识有限,正是偏见易滋生的时候。看完之后的感觉是,村上春树的东西有点郁达夫或明清才子小说的影子:颓废,自恋,意淫,沉迷于自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总之不是什么好印象。

我读一本书,最先忘记的是书中人物的名字,甚至会随读随忘,只要能够区分谁是谁就可以了;其次会忘记的是故事情节;然后才是读时的感觉和读后的印象;最后不容易忘的是从中得到的教诲。可是最后一条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一本书留给我的感觉和印象,是记忆中最长久和重要的,而且一旦留下,很难改变,差不多成为我评价一个作品、一个作者的主要依据。从此,尽管村上春树的名气越来越大,竟成为诺贝尔奖的热门人选了,可是我对他的作品却一没动过心。因为我对他的偏见根深蒂固:他的作品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至于名声,名声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朋友的强烈推荐,我对村上春树的这种偏见不知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朋友的话中有一句打动了我:“有读莫言的感觉。”

虽然对莫言的印象也不没好到哪去,不过在我的印象中村上春树与他还是丝毫不相干的:沉迷与张扬,内敛外向,细腻与粗陋,促狭与开阔……如果《海边的卡夫卡》中有莫言的感觉,那该是什么样子的?

恰好当当网上有优惠活动,便下了单。书到的也快。书到手之后,便放下手头正读的其他书,先读它。读了几章之后,我对于这么多年再没有读村上春树的作品,真有点后悔了。因为《海边的卡夫卡》书中的气象与《挪威的森林》已截然不同,要宏大得多。当然,作者沉静内敛的叙述语气还与印象差不多,不过故事的格局和讲故事的手法却已开拓了不知多少倍。读到一半的时候,书中丰富的想像力和丛生不断的悬念深深吸引了我,使我理解了朋友为何说“有读莫言的感觉”,并且心中涌起了读读村上春树其它作品的想法。等到小说看完,以前的所有期待与兴奋又都重归灭寂,有点意料之中的失望:故事结局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和《挪威的森林》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村上春树终归还是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也只能是村上春树。

虽然有“剧透”之嫌,但我还是想理一理书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经常和自己对话的十五岁少年,在离家出走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叫樱花的女孩,在其处借宿一夜后来到一家私人图书馆打工,遇见了非男非女的大岛和年过五十的图书馆主管佐伯。在打工期间,少年的父亲被杀,并先后与梦游和清醒的佐伯发生了关系,最终跨越了父亲对他“你迟早要用那双手杀死父亲,迟早要同母亲同姐姐**”的预言,回到家里,继续下面的人生。

可是,这个叫“乌鸦”少年(“卡夫卡”的意思就是“乌鸦”)真的像那个邪恶的预言或者诅咒所说的那样 “杀父淫母”了吗?

他的父亲是被杀了,可是真的是少年杀的吗?这就涉及到占据了小说中一半(甚至以上)篇幅所讲的另一条线索:一个叫中田的老人,在少年的一次春游中由于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事故,被洗去了所有学到的知识以及进一步学习的能力,成了一个天性纯净的人,或者说只保留了人的空壳。老人能听猫言,能和猫语,于是靠替人寻猫赚取点外快。为了保护小猫不被残杀,老人杀死了一个以猎猫、杀猫、吃猫心脏、保存猫头的变态。可是这个变态,真的是老人杀的吗?从记忆上说,应该是的,可是死者的血液,却脏污了千里之外少年的前襟。是少年的灵魂借老人的躯壳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吗?可是对于事情的经过他却毫无记忆。而且,少年的父亲形象被异化了。他本来是一个有才华和声望的雕塑家,可是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却是一个极其恐怖、让人作呕的形象。难道这只是为了说明人的多重性格吗?但你又分明感觉到他是在故意激怒老人,简直是在求死。他真的对猫作了那可怕的事情吗?为什么案件发生后,记者的报导没有这类事的蛛丝马迹呢?难道老人看到的一切只是幻像?

所谓的“淫母”,更是虚妄。因为佐伯应该不是少年的母亲。否则佐伯在梦游中与少年发生关系后就绝不会还要主动来找少年再次发生关系,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只能说,在佐伯心里,少年就是她当年恋人的投影,无论对十五岁的她还是五十岁的她都如此。可是,重要的不是她本来是不是,而在于在少年心里她是不是,如果在少年心里她是他的母亲,那么她就“是”。同样,樱花是不是少年的姐姐也是这样理解。小说中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樱花是少年的姐姐,更没有说樱花与佐伯有什么关系——如果一个是少年的姐姐,一个是少年的母亲,两个人同在一个城市,又毫不联系,似乎说不过去——而且,少年也没有真的和樱花**,只不过是少年梦到了和她**而已。小说中少年的观点是:既然我认为她们是我的母亲或姐姐,又心甘情愿地与她们**了,哪怕是在梦中,也算被父亲的预言所击中。

或许,我们不该在作者有意或无意中布下的迷魂阵里纠缠不休。小说中说得明白,所谓“杀父淫母”,其实是著名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中的情节。不同的是,古希腊悲剧讲的是命运的无法更改,不管你如何反抗,最终还是要臣服于它的脚下——甚至不是由于你的缺点,而是由于你的优点。这无疑是一种对于命运很悲观的态度。少年对于命运的态度是:既然无可更改,那么就毫无反抗,主动臣服,好继续下面的人生——这或许是少年才有资格有的乐观态度,因为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前面还有无限的希望——这看似主动,却是比古希腊悲剧中的态度更消极。说刚开始的时候,“叫乌鸦的少年”关于沙尘暴的那段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可这是作者对于命运的全部看法吗?似乎又不尽然,因为小说中少年最喜欢的音乐是贝多芬的,虽然不是《第九交响曲》,但贝多芬是以对于命运态度强硬而闻名的,而且最终战胜了命运。这个桥段的设计,作者显然是有所暗示的。

对于“杀父淫母”,其实还有一个解读方式,那就是书中反复强调的一句话:“世界是隐喻。”

我觉得,这才是读懂整个小说的关键。

“一切都是隐喻。”那么,所谓的“杀父淫母”自然也是隐喻。每个少年,都或多或少会对父亲有些敌意,有些对抗情绪,因为从小父亲就是他心中的一个强硬的形象,只有把这个形象推倒了,战胜了,他才能树立起自己,才能真的长大,这大概就是所谓“弑父情结”的由来。同样,每个少年,都或多或少对母亲有些依恋,因为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这个温柔那部分的代表,所以当最初对异性有所渴望时,母亲自然是第一个出现的幻影,这大概就是所谓“恋母情结”的由来。可是无论“弑父”还是“恋母”,在人类社会里,都认为是人伦大忌,所以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有把这类很正常的情结阶段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可是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一件事,你越想把它藏起来,它越要浮上来,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委婉、曲折、甚至相反的形式反映出来,比如梦境,比如文学作品。

这个小说中充满了幻相。比如和自己说话的少年,有预言能力的父亲,能和猫对话的老人,从来而降的鱼和蚂蟥,另个世界的入口石,人已五十岁但十五岁的灵魂仍能四处游荡的“活灵”,以肯德基上校卡内尔·山德士形象出现的“意志”,二战时期失踪的现在仍活在森林深处守护着另个世界入口的两个日本士兵……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这些幻相出现的越来越频繁,甚至到了失控和泛滥的地步。你能感觉到,这些幻相,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但大部分都和小说中的一些情节一样,具有隐喻的意义。可到底隐喻了什么,我却又无法准确捕捉。

我理解朋友为什么读这个小说会想到了莫言。由于受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现在不少作家都喜欢在现实主义的作品里加入类似的元素,不同的是做了本土化的变化而已。莫言如此,村上春树如此,阎连科如此,陈忠实如此,甚至更早些的路遥都如此,我们所不知道的更多作家都如此,只不过多少、巧拙而已。当然,相比被紧紧吸附在现实土地上动弹不得的传统现实主义来说,这算得上是一次改变,而且至今仍很吃香——莫言能得诺贝尔奖,多少应该与这个有关系。可是,对于作家来说,这真算是具有什么了不得的想像力的体现吗?我看不一定。如果这都算的话,那中国古代的《红楼梦》、志怪小说,公案小说,以及《聊斋志异》,甚至《阅微草堂笔记》,《三言二拍》之类,都可以算是了,依我看,它们有些地方非现实主义元素的运用,比莫言他们还要巧呢。或者不客气地说,没准备莫言他们还是抄人家的呢。

我觉得,用什么手法写作,不应该是评价一个文学作品最主要的标准,否则《百年孤独》一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早该扔到垃圾堆去了。重要的是,这个文学作品是不是生动、深刻地反映了作者对于世界对于生活对于命运的体悟,说出了就藏在我们普通人心里却怎么也说不出的人生感受。众所周知,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受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影响的,而《变形记》中主人公变成了甲虫这个桥段实在是精彩,当然如果说主人公得了重病,失了业,或者其它的变故都可以,但冲击力绝没有现在这么强(没准儿也成不了世界名篇了)。《百年孤独》学的也确实漂亮,完全具有自己的风格,魔幻元素如同焰火一般,更加深刻地反衬出了现实主义背景的黑暗与冰冷,把南美百年的巨变诠释得真是绝妙。至于莫言等人呢,当然多少也算有自己的风格,不过就不如人家马尔克斯学卡夫卡那么脱胎换骨,难免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效颦之嫌。

还是说回村上春树的《海边卡夫卡》。

我前面说过,这个小说前部分我是非常喜欢的。一条线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一条线是一场几十年前的几个少年莫名其妙昏倒失忆事件。相比前条线,后条线更吸引我,多角度多立场的解读,似乎在接近事件的真相,却又似乎越来越远。当看到老人和猫说话时,觉得真是叫绝;当看到变态猎猫人居然让只会说话的狗来找老人时,开始感觉有点不舒服;看到天上掉鱼的时候感觉还好,到天上又下蚂蟥,就开始倒胃口;接下来各种莫名其妙的幻相和情节越来越多,近乎失控的时候,我对村上春树其它作品的兴趣也就越来越弱,等到结局都莫名其妙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老人和那个司机费那么大劲找到的入口石,到底有什么用?),那种兴趣就彻底消失了。

男主公虽然沉默寡言,却似乎周身散发着令异性难以抵挡的魅力,让所接触的异性都心甘情愿的为之献身。这似乎是村上春树自从《挪威的森林》以来就一直没长进的特性。前阵子看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窦文涛问一个嘉宾的话道出了我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在你们的作品里,所有女人都想和男主人公发生关系呢?这和我在现实生活中的经验截然相反啊,在现实生活中,从来都是我想和人家发生关系,人家不愿意。另个嘉宾说:很简单,这样写的都是男作家。真是一语道破天机。自恋。从古代的才子佳人、狐仙女鬼到今天的言情玄幻、武侠穿越,一直改不了的毛病。书中写越风光热闹,越看出作者的虚弱可怜。

但愿诸多女读者心目中的男神村上春树不在此列。

小说的后半部分,还是有我喜欢的部分的。

那个卡内尔·山德士为了让星野心甘情愿的帮老人找入口石,特意找来了应召女郎。交易时,为了延长性交的时间,读大学哲学系来靠出卖肉体勤工俭学的应召女郎为粗野不堪的星野背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的定义!真是叫人拍案称奇!女大学生,可谓高洁,应召女郎,可谓下流;哲学,可谓形而上,肉皮生意,可谓形而下,两者此刻结合在一起,多么荒谬,又是那么的自然,同时你又不能否认这类事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这才叫黑色幽默。我喜欢这段胜过后面所有幻相加起来的总和,甚至包括会说话的猫——那段也很出色,但是我们都知道它的出处,就是小说中提到的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作:《我是猫》。

此外,我喜欢的是书中提到的两个场景:一个是那个私人图书馆,一个是那个森林中的小屋。如果能衣食无忧地那个清幽的图书馆里打工,或在小屋里闲住,看书,写东西,那真是人生美事——可以无需有佳人半夜来会。

虽然我对村上春树的见识非常浅薄,可是我也能感觉到他到西方的文学和哲学的深厚兴趣。这从他作品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挪威的森林》、《1Q84》(乔治·奥威尔有《1984》)、《海边的卡夫卡》等等,更别说书中大段大段引用和论述相关的内容了。

不过,如果不是再有什么特殊的机缘,最近是不太可能找来他的其它作品来读了。虽然我的这些观点(那些喜欢村上春树的人看了会火冒三丈吧)可能仍不过是偏见而已。

旧的偏见消除的同时,新的偏见又在生成。

这,或许就构成了我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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